徐徐回望

　　□丁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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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朱向书和米其林，邻居，发小，小学中学大学同窗，同时被提拔到县级领导岗位。多年后，朱成了一路诸侯，县委书记。米，常委，纪委书记。一个班子共事，在重大决策和用人理念上，和谐默契。但对提拔钱浪潮副县长问题上，两人产生了分歧。

　　常委会前，朱向东与米其林交换过意见。米其林以纪委书记身份谈了看法：钱浪潮的业绩是明显的，负面的东西也确实存在，所以他对提拔钱浪潮持保留意见。但朱向东还是看好这个人。

　　钱浪潮，是个有争议的人物，也是一个有能耐的人。他初中文化，生逢其时，赶上改革开放好时机，招商引资，集资贷款，兴办企业。数年时间，领着一个出差费没钱报销、干部职工工资都常常发不出的乡，发展成为全县乡级经济排头兵。乡党委书记向县委书记、县长汇报工作时，很客观地说：“这些成绩的取得，离不开全乡上下一心，励精图治。但如果没有钱乡长的才智和胆略，没有他摔爬滚打的忘我精神，全乡面貌不可能那么快改变。若论功行赏，钱乡长是头功。”

　　但县纪委时不时也会收到检举信，反映钱浪潮在招商引资、推销乡办企业产品时请客送礼，搞“不正之风”，偶有不符合财务制度的费用也签名报销，等等。

　　常委会上，钱浪潮提副县长一致通过，包括米其林也投了赞成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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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年又一年过去了。因年龄关系，朱向书、米其林都离开市、县领导岗位，退休了。钱浪潮也由副县长，到常务副县长，再到县长位置上深耕多年了。

　　最终，钱浪潮还是出事了。他力主引进的有色金属选矿冶炼一体化项目，污染河流、农田，造成周边几个村农田荒废，河水也不能饮用。多年来尽管当地群众再三反映，矿山却照样生产不误，财源滚滚。现经省市县联合调查组调查，钱浪潮有不可推卸的责任，直接间接充当了保护伞。

　　朱向书退休住在省城的女儿家，这次参加中学同学会回到县里。活动完了他没急着回省城，因与米其林阔别数年，相约到一个农庄休闲几天。

　　池塘边，朱向书和米其林坐着小板凳垂钓。微风轻拂，杨柳丝丝。

　　发小、同学、几十年领导岗位搭档共事，他们的经历不说绝无仅有，也很不多见。一聊起来，海阔天空，家长里短……你一句，我一句，谈锋甚健。自然而然，话题转到了彼此都不陌生的钱浪潮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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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米其林：“钱浪潮走到今日，原因是复杂的。重要一点，是胆子过大，对法律法规没有敬畏之心。他好大喜功，追求目的，忽视过程。”

　　朱向书：“在钱的使用上，我有责任，应该反思。”

　　米其林：“他是个能人，这点我们有共识。还有一点，群众来信反映的问题，当年纪委做了调查。他在乡长任上的所作所为，确有请客送礼等‘不正之风’存在，多是为了开展工作，至于他个人，没有任何证据说明有贪腐行为，他在经济上又是比较干净的……”

　　朱向书：“一直想问你，你对他有看法，私下也表达了你的态度，可常委会上为何你还是赞成了？”

　　米其林：“私心。是私心作祟。”

　　“私心？”朱向书疑惑看着老同学。

　　“这样说吧——”米其林停了一下，说道：“凡你拿到班子会上研究表决的，都会通过的，你不打无准备之仗。这点我很清楚，所以不想作无谓的反对。如果常委们对钱的提拔有不同意见、争持不下的话，我才会投反对票。另外，我也不想让他人觉得你我之间有分歧。说轻点，是私心、爱面子。说重点，是党性原则不强的具体体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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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米其林说完，朱向书若有所思，他沉默了片刻说：“话已至此，我也该解剖一下自己了。当时钱浪潮向我介绍这个有色金属项目时，我是有过犹豫的。但那个时候咱这儿GDP几乎成了考核各级党委政府政绩的唯一标准，如果项目成功，对我们县的GDP指标会有‘革命性’的推动。这样我再往上升个一级半级也就水到渠成的事了。你说我能不‘追求进步’吗？老实说，我前面选中提拔他，确实是出于工作考虑，不掺杂个人目的；但后来同意引进那个污染项目，还是官瘾作祟啊。”

　　米其林也生出几分感慨：“回过头来看，芸芸众生，人间烟火，谁也不是圣人，谁心里没有不那么阳光的一面呢？”

　　朱向书点头认可，说：“老同学，此话没毛病。手握权柄者，战胜别人不难，战胜自己不易呀。”

　　夕阳西下，两位同窗收起钓竿，徐徐回望，天边余晖恰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