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丕立 二叔是个与众不同的人,我一直这么认为。可他的不同究竟表现在哪里?年少时的我一直说不上来。待年岁渐长,经历过很多坎坷和消沉之后,二叔身上的不同,才突然在某一天兀自昭然于我脑中——他脸上从没现过愁苦的表情。 二叔一生坎坷,人生的三大不幸都让他碰上了——幼年丧父,中年丧妻,晚年丧子。可这样一个不幸的人却整天乐呵呵的,时不时还哼着曲子,见不到一丁点哀痛和凄苦。村里有些长舌妇在背后嘀咕,说二叔“冷血”,自然感觉不到疼痛。 这些话传进二叔耳朵里,他也不为所动,只平静地过自己的日子,用心饲养牲口,认真种责任田,不时还会上我家来找我父亲聊天,偶尔也去老无所依的五保户家里拣些力气活来干。但那些议论影响着我对二叔的判断,所以我从来都是远远地打量他,像考证一个罕见物种。 若干年后,我大学毕业去了外地工作,再回来时,二叔已是垂暮之年。他的背弯得像一张竖着的牛轭,眼睛也浑浊无光,但他依旧种菜拾柴,自食其力,不给唯一的女儿增添任何负担。唯一的变化是,他不再像年轻时那样,一个人在山岙里唱歌,歌声响彻山谷。 我带着揶揄的口吻问他现在咋不唱歌了,二叔眼里露出孩子般的笑,说自己现在也唱,只不过声音小了许多,只有自己才听得到。他挪动一下板凳,面朝向我,郑重其事地对我说,过去的困难一次又一次要将他打趴下,想到自己往后还有那么长的路要走,他就发憷,于是,他提振精神,用大声歌唱的方式给自己打气,这就是我们那些年听到他唱歌的缘由。他眨巴一下眼睛,突然靠近我的耳朵小声说:“现在,前面的路越来越短,短到耷拉着眼睛就可望见尽头,再也用不着那么大声给自己鼓劲啦。” 顿时,我感到自己竟对二叔误解了一辈子,泪水止不住悄悄爬出我的眼眶。 二叔何曾另类过?他跟我父母这些老一辈的村里人一样,一辈子向面朝黄土背朝天地讨生活,但他们从不愿向困难低头,一直用各种方式给自己呐喊助威,努力迈过人生中一个又一个蹭蹬,直到生命尽头。 我突然想起二叔以前经常唱的一首歌,不禁哼唱出声:平生勇猛怎会轻就范,如今再上虎山,人皆惊呼,人皆赞叹,人谓满身是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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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唱歌的二叔
来源:羊城晚报
2022年01月16日
版次:A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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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王丕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