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诚龙 李鸿章说大清有个尖子班,班主任是曾国藩,他是班长,“师事三十年,火尽薪传,筑室忝为门生长;威震九万里,内安外攘,旷世难逢天下才。”谭伯牛先生替古人忧,他说,你李鸿章自称是曾班门生长,那我左宗棠是么子?是学习委员,还是纪律委员?照老左个性,他是一定会跳起来争的:我才是班长好不。老左确是爱争的。曾国藩过世,朝廷谥曾帅为文正,左宗棠双脚跳:他谥文正,我以后当谥武邪耶? 李鸿章自封曾班班长,估计左宗棠不会来争,正班长不争,副班长也不争。左宗棠不会认他是曾国藩学生的。若真有大清曾班存在,左宗棠不会争,他会自认是教导主任或者政训处处长呢。班主任都不争,不会来跟李鸿章争正副班长。 李鸿章是曾国藩学生,这个倒是没争议的(常以年家子从文正习制举文,既得翰林,亦常往问业)。曾老师传道授业解惑,教李鸿章甚课程?语文么?李鸿章的语文蛮好的,小聪明来了,比曾老师还会弄句子,曾国藩某次战败,向朝廷交检讨书,中有句云:屡战屡败。李鸿章给调整了一下顺序,改为:屡败屡战。中国文字大放异彩了。曾国藩教李鸿章专业课,是军事么?那是肯定的。曾国藩组建湘军,现场教学,李鸿章学了不少,后来依样画瓢,建了一支淮军。 曾国藩教李鸿章语文,教李鸿章军事,更教李鸿章德育。李鸿章自谓是班长,德智体美劳做不了表率,智还可以,行事总是流里流气,痞里痞气,纪律性比较差。比如,爱睡懒觉,上课铃声响很久了,他还蒙着脑壳,在被窝里呼呼大睡。 “文正每日黎明,必召幕僚会食,而江南北风气,与湖南不同,曰食稍晏,傅相欲遂不往,以头痛辞。顷之差弁络绎而来,顷之巡捕又来。”曾老师当班主任,纪律教学抓得好严的,睡懒觉是不允许的,接连打发几个人去喊人。李鸿章懒觉睡不成,小跑来,曾老师一脸严肃,一句话都不说。这个饭局,吃得太严肃了吧。 曾老师本来也喜欢开玩笑的,这次,却是气氛特别异样,十分压抑沉重,大家都闷着头,埋头吃饭,“食毕,舍箸正色谓傅相”,曾老师那脸啊,可以锻得出几斤钢板来:“少荃,既入我幕,我有言相告。此处所尚,惟一诚字而已。”说完,筷子一甩,走人。这头留得李鸿章坐在那里,如木雕一般僵了,“傅相为之悚然”。 这个故事有点让人说烂了,无甚奇处了,一者证曾国藩当老师,当得严格,二者证李鸿章有些痞子气。舍此,这故事便没多少意思了。其实不然,有谓这故事主角是曾老师,鄙人觉得,当是李学生。曾教授教授人,确乎严格,李学生受教呢,也是蛮认真。 李鸿章算是大学生了吧,有脸有皮,要尊严要面子,即使犯了错误,他也要老师春风风人,春雨雨人,和风细雨,和蔼可亲。曾老师却一点脸面都不给,严霜霜人,严冬冬人,把李鸿章晾在那里,坐也不是,站也不是,走也不是,留也不是。脾气若是躁的,也把碗一甩,“无他言而散”,脾气若更坏的,把碗往曾老师脸上甩去。常说,经师易得,人师难求,其中之故,师本非人,如何做得人师?其二,做人师,必驳人面子,必触人灵魂,这都是护卫蛮紧的,防守得蛮严的,不轻易让人碰的。 严是爱松是害,不管不教会变坏,当老师的,一味地对学生甜言蜜语,不敢使用脸色,估计学生难成器;这里,也要表扬一下李鸿章,他对老师严肃教育,虽不痛快,却能承受,却能接受,他知道自己有毛病,毛病者,“才气不羁”,他老师“故欲折之使就范也”。松松垮垮,吊儿郎当,如何担得起中兴大清之大业?李鸿章明白了曾老师一番苦心,他也就坦然受之。 教授,当有教德;受教,更当有学德。学德是,尊重老师教诲,老师严一些,老师凶一些,只要不是摧辱人格,只要不是摧折身体,都当虚心接受教育。曾老师教李鸿章做人要诚,脸色或者有点不好看,其心地却是蛮善意的,立意要李鸿章诚诚恳恳做人。 这个故事,证明曾国藩当教授,是好教授;这个故事,也证明李鸿章当学生,还算是好学生。好学生之好,好在他能受教。虽然,毛病不是一朝一夕能改的,李鸿章这个不太“诚”的毛病,后来依然有,但曾国藩严格教育后,到底改了不少,他后来担起大清大担,得力于曾老师教育得不错,他受教之心也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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教授与受教
来源:羊城晚报
2022年01月25日
版次:A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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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刘诚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