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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味儿

来源:羊城晚报     2022年02月08日        版次:A08G    栏目:    作者:常树辉

  □常树辉

  

  儿时过年与现今最大的不同是年味儿浓。那时,在我们河南乡下,入了冬,种完麦子,大家就开始忙活着过年了。

  首先是劈柴。劈柴是过去农家过冬的战略性物资储备。农活闲下来,各家各户把先前备好的废旧树木、树根与树棒等,搬到院里,劈柴。大的树木,要用大斧子劈,斧子要腾空抡起,借着强大惯力,瞅准了树之纹络或已劈过的斧印,一斧一斧地劈下去。干爽清脆的,几斧下去,咔嚓就开了。湿硬难缠的,事先要在树木或根的周围,楔满大大小小的楔子。小的树木,用小斧子劈,或用刀砍也行。至于小树枝,斧刀是用不上了,只需一脚踩着一头儿,两手握着另一头儿,中间一折就断了。干上好几天,一堆堆、一垛垛的柴火就会很快高筑起来。

  近了腊月,父母开始忙活着淘粮食——把埋在穴子(北方用编织凉席围起来的粮垛)里的小麦扒出来。土气轻微的,用湿布,一簸箕一簸箕地擦抹一遍。土气重的,要用清水淘洗一两遍,然后摊到院子里晾晒。晒干后,用干净布袋装好,等待着与大队磨房师傅预约磨面日子的到来。因为家里人多,每年,我们家都要磨上四五百斤的白面。

  这个时候,母亲会领着大姐、二姐、三姐,紧赶慢赶地缝制、浆洗、油刷全家老少过年要穿的新衣与新鞋等。

  日子挨到腊月下旬,各家各户准备着要蒸馍了。蒸馍是北方农村过年的一个重要节点。蒸馍的开始,意味着正式进入了过年模式。勤谨些的,一般腊月二十就开始了。我们家一般搁在腊月廿四蒸。蒸馍,分和面、发面、盘面、揉面、上笼、出锅六大步骤。数和面最累人,在直径近百公分的大面盆里和面,需壮劳力才能完成。每年我家的和面任务,都是由父亲、大哥、二哥联合完成。和面的时候,要沿着盆沿儿转着圈儿地和。母亲这时会移步跟在后面,不停地提醒和监督。零下十几度的天气,一大盆面和下来,身穿单衣,也是累得满头大汗。

  蒸馍时,尤其是蒸第一锅子馍时。母亲会提前把我和四姐撵出去玩儿。一边撵一边哄我们说:“你们出去玩会儿,等馍蒸好了,我再叫你们。”那时的乡俗,将蒸出来的年馍,尤其是头锅子馍,与来年的运程好坏联系在一起。掀头锅子馍时,母亲和父亲会有这样的对白。母亲问:“鲜吗?”父亲答:“可鲜了!”“鲜”在我们河南老家,有“鲜腾”和“发”的意思。母亲把我和四姐提前支走,主要是怕我们这些不太懂事儿的小孩子,掀锅时说了不吉利的话。

  廿五安排醺馍,廿六安排炸油条,廿七安排炸丸子,廿八安排“熬肉”。“熬肉”是我们河南老家人的土话,即把提前割回来、挂在房梁上的猪肉摘卸下来,切砍成不同块状,放在大锅里,先用猛火“熬”,然后抽出部分劈柴,用小火炖。经过数小时的猛煮慢炖,母亲会把肉捞出来,仔细地切分出十几小份儿,让全家人尝尝鲜、解解馋。大部分的肉,母亲会按照祭拜天地、祖先和招待亲戚的要求,切好,放置竹篮里,用绳子吊到房梁上。

  开心的是去公社赶年集了。年集设在横穿我们公社门前的一条南北大街上。说是大街,其实也就一公里长的样子。但它是我们全公社四万多人的欢乐集散地。入了腊月,集市已是人头攒动。到了十五,集市一下子就沸腾起来。一街两行,一排排,一片片,一溜溜,有卖烟、卖糖、卖画、卖肉、卖炮、卖盐、卖花儿、卖萝卜、卖白菜的……有大声喧哗的,有高声叫卖的,有低声讨价的,有互致问候的。人挨人,人挤人。小时候,连续多年我都会跟着父亲赶年集,尽管要步行四公里,来回大半天,有时只买了幅年画或一捆葱回来,但心里仍有说不出的幸福与快乐。即便是大年三十,父亲也会早早地起来,到集上转转,称之为“溜晚集”。让我特别感到幸福与自豪的,是好几次跟在父亲后面,看着父亲高高扛着——用细长竹竿串着买回的十几个大红灯笼的模样。至今想来,父亲的背影仍是那样的亲切和伟岸。

  大年廿九,各家各户开始忙着剁饺子馅了。过去农村兄弟姐妹都比较多,过年要备好足够量的饺子馅。我们家姊妹七个,全家加起来有十几口人之多。每年春节,都要剁上一大盆的饺子馅儿。母亲把一大堆的萝卜、白菜和猪肉,摊在“案板”上,刀起刀落,刀光闪烁,有时单刀剁,有时双刀舞。说不清谁家先开始的,只要听到“咚咚咚,咚咚咚——”地剁饺子馅儿的声音,全村上下、各家各户都会很快地响应起来。这时候,在村里玩乐或行走,犹如走进了一个“雷鼓”世界。

  大年三十上午贴对联。我们在大搪瓷碗里倒入面粉,煮熟搅匀,制作成“浆子”(糨糊)。先是贴好堂屋对联,挂好堂屋年画。然后开始四处张贴,灶屋里要贴上“老灶爷”;面缸、粮柜上要贴上“满”;木箱、木柜上要贴上“福”,“福”要倒着贴;家门口要贴上“开门见喜”;猪羊圈里要贴上“猪羊肥壮”等。贴完后要放一小鞭,以图吉庆。

  除夕晚上,母亲会在每间房里点上红红的蜡烛,尽管烛火不够亮,但足够温暖与温馨。吃了除夕饭,一家人围坐在堂屋里,吃着油炸小吃,开始说“年话”。那时,连电视的概念都没有,但一家人其乐融融地围坐在一起,谈天说地,说东讲西,笑声不断。

  此时,氤氲于天地间节日祥和气氛愈加浓烈。躺在温暖的被窝里,看着炮火不时地把天空擦亮,听着不绝于耳的声声爆竹,闻着新衣服里散发出的“新年”气味,置身于普天同庆的欢乐海洋里,一种无法言说的神秘、神圣、憧憬与期盼在心海与梦境里荡漾。

  睡得正香。突然间听到父亲母亲在喊我们:“起来,快起来!初一了,天快亮了,起来放开门炮了——”我与二哥迅速穿好新衣,推开门。二哥拿着火棒,我拿着大 “雷子”独炮,右手中指、无名指抠底,拇指掐捻,小心而迅捷地往火上一触,炮捻便“呲呲”地燃烧起来。我们机敏地看着火光,看捻火快要烧到手时,迅即抬手,将炮向空中扔去……

  三个“雷子”在空中炸响,轰轰烈烈的年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