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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安扣

来源:羊城晚报     2022年03月02日        版次:A11    栏目:    作者:杨丽平

  □杨丽平

  

  1

  “你又偷翻我东西!”我对着她吼道。

  我只到楼下买了点东西,她就趁我不在,又进了我房间,让我气愤、反感到了极点。这是我回来后的第四天,她第三次不经我允许进我房间了!

  “我……我只是想找个东西。”她一脸的慌乱。

  “哼!找东西?你就是不相信我!不尊重我!”我把手里的东西扔到她面前,“是找这些吗?给,都给你!”

  袋子里一包香烟,一包槟榔,刺目地出现在她眼前。我知道,她就是在找有没有这些东西,然后好把它们偷偷扔掉。她不敢把我怎样,只会说:“你怎么还抽烟呢?抽烟,还有吃槟榔,都对身体不好的。”

  可这话,从她嘴里出来,我已听过不止百遍,真想把她推出房间。

  

  2

  她是个老师,教中学,还是高级教师,她房间的抽屉里放着她许多奖状,可我一点也不觉得她优秀。相反,我鄙视、厌恶她。她连我——她唯一的孩子都管教不了,还怎么称得上“优秀”!

  “我不是个合格的妈妈。”她每次在我面前说起,总是眼含泪花,满脸的自责、幽怨。“假如我能多陪伴你,假如我能多学些育儿经验,假如在你还小时,我就能严格要求你,假如……你也不会是今天这模样。”她给我的每封信里,也总带有检讨和愧疚。

  我早已让她脸面无光,我打架、逃学、交损友、抽烟、玩游戏、上课睡觉、作业从来不做……对此,老师、长辈苦口婆心,而我屡教不改。她为我找家教、找心理医生、专门请假陪我外出散心……甚至还请了她的警察朋友假戏真做地找上门来。可这一切,对我都没半点影响,她拿我一点办法都没有。

  半年前,我又一次与人打架。这一次,她把我送进了少管所。她哭着对我说,宁愿先送我进去,也不想看到警察上门来的那天。她给我写信,写了很多,几乎每周一封,说了很多很多话,我从不回信。她来探视,我也拒绝见面。从她把我送进去的那天起,我更恨她了!

  

  3

  中午,外婆来了。这是我唯一还愿意听她说几句的人。“你十六岁了,是个男子汉了,要有担当。”我允许外婆进我房间,也允许她坐在我床沿。

  “你进去后这一年,你妈就没一天笑过,背后不知哭了多少回,她是个苦命的女人……”其实,不用外婆说,我也能猜到她这一年的日子。

  “你妈也老了,你该长大了,该为自己负责了……”

  外婆在我旁边耐着性子说着。我嘴里回应着“嗯”,眼睛却依然盯着手机,双手在屏幕上不停地忙碌着。最后,外婆只得无奈地离开。离开时,她顺带轻轻地关上了房门。看着那佝偻的背影,我的鼻子瞬间发酸——都说她与外婆是一个模子里出来的,等她老了,也该会是这个模样吗?

  

  4

  “妈,那个平安扣不见了!我一直放在涛涛枕头底下那个,我哪儿都找遍了。”

  “啊,那可不能丢了!赶紧再找找。”

  “除了涛涛房里,我不会放别处的。他不在家时,每天我都去摸一摸那吊坠的。”

  午觉醒来,我听到她与外婆的对话。她们说的平安扣是一个朱砂吊坠,外婆的最爱。自我能记事起,外婆就一直把它挂在脖子上,说是能镇邪消灾。我刚读幼儿园那年,有一回从滑梯上摔下,伤得很重,外婆非要给我戴上那个吊坠,可那时候她不许,还取笑外婆迷信。没想到,现在她这么看重……

  “我记得就放涛涛枕下的,唉,这记性真的是越来越差了。上次手术后,就更糟了。”她还在念叨……

  外婆告诉过我,她一个月前做了手术,术后大出血,人差点就没了。她在信里,会告诉我最近发生的大小事,但对她的手术却只字未提。

  

  5

  “妈,是这个吗?”我起身,走到她们面前,手上是那个朱砂吊坠。

  “啊!就是这个!”惊喜,让她脸上开出了一朵花。“你从哪里找到的?”

  突然,她怔怔地看着我。“刚才……你……你叫我什么?”

  “我在床下找到的。”我没告诉她,这个吊坠,四天前我一回家就看见了,随手扔到了床底下。就在刚才,我又重新找到了它。

  我已好几年没叫她妈了,从八岁那年,她与我爸离婚那天起。她泪如雨下。抬手用衣袖擦,泪,还是如雨下……

  其实,我已原谅了她——在我从少管所出来、决定好好做人的那天起,从我低头、见春日的阳光将我的身影拉得很长很长的那一瞬间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