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说声“对不起”

　　□魏青锋

　　十多年的学习生活中，我唯独对赵老师心怀内疚。

　　那是初二下学期，教物理的陈老师要休产假，赵老师便走上了我们的讲台。教室里顿时就炸开了锅，因为大家都知道，赵老师是学校后门开商店的“赵朗台”的儿子。赵老爹卖给学生的小零碎，连几分几厘都要算计，像极了巴尔扎克笔下吝啬的葛朗台，因此学生们背后都叫他“赵朗台”，而赵老师经常在店里帮忙。而且我们还知道，那时赵老师其实还在县中学读“高五”——就是复读生。

　　虽然赵老师讲课很流利，板书也很端正漂亮，可大家心里还是难以接受——学校居然请了个落榜生给我们上课。班长首先向赵老师发难。

　　那天赵老师正在黑板上书写，班长大模大样地走上去。“老师，这个题我们不会，你跟我们讲讲。”班长不知从哪里抄的哥德巴赫猜想，赵老师看了半分钟，脸涨得通红：“对……对不起，这道数学题……我做不了。”教室里爆发出一阵哄堂大笑：“做不了，还当什么老师。”“还不如赶快回商店卖货去。”哄笑中，只见班长缓缓举起右手，居然给老师敬了个少先队队礼，随后迈着正步，在赵老师窘迫的神情中走回座位。教室里又是一阵哄笑，甚至还夹杂着几声刺耳的口哨声。

　　仗着赵老师还不熟悉班里的同学，我们又想出办法作弄他。当他照着花名册点同学起来回答问题时，起来作答的，总是几个物理学得好的。有一次我回答完电路串并联的问题刚坐下，就被赵老师喊了起来：“前天喊魏强，也是你站起来回答问题。昨天喊张俊峰，还是你……”赵老师走下讲台，向我走来。有同学开始起哄：“老师，他的小名叫魏强，别名叫张俊峰……”赵老师没说话，只走到我跟前俯下身仔细看了我作业本上的名字。正好下课铃响了，老师伸出手指指了我几下，随后返回讲台收拾了备课本走出了教室。“坏了，他怕是要告校长。”我心里一慌。但过了几分钟，死党跑回来报告：“赵老师进了自己办公室，没有出来。”我这才如释重负地瘫坐在座位上。

　　赵老师为了跟我们搞好关系，竟从他老爹的商店里偷拿了些笔记本、圆珠笔等文具，奖励每次测验的前几名同学。时间长了，赵老爹发现了，提着一把笤帚，守在教室门口。我们早就发现情况不妙，提醒刚下课的赵老师从后门出教室。赵老爹还是追上来了，说是要“收拾这个败家子”。最后我们前后围追堵截，好不容易才帮赵老师解了围。

　　慢慢的，我们喜欢上这个比我们大不了几岁的赵老师，喜欢上他通俗易懂的讲课方式，喜欢他一笔一划的板书风格，甚至他张嘴说话时露出的两个虎牙，也让我们觉得特别亲切。

　　转眼到了七月初，要进行期末考试了。赵老师也返校去参加高考了。几个班干部和我们几个淘气鬼竟颇有些舍不得赵老师，互相打气说一定要考出好成绩迎接赵老师再回来，还商量好，到时候一定要跟赵老师说声“对不起”，为我们之前对他的故意刁难。但过了一个礼拜，我们兴冲冲去领成绩单时，却发现发成绩单的是休完产假回来的陈老师。有人已经去后门商店问过了，赵老爹没好气地说：“考得不理想，他去南方打工了。”

　　我上大三的那个暑假，回家帮着干农活。那天拉着一车粪肥上坡，天气又热，我正满头大汗地弓着腰使劲，缰绳嵌进肩膀里生疼生疼的，突然感觉车辕一松，我往后一瞄，原来有人在帮着推车。好像还有个小朋友，正用稚嫩的普通话说：“爸爸，我也来帮忙。”上了坡，我放下车辕，转身要说声“感谢”，才看清那人笑起来露出一对虎牙，竟是赵老师。赵老师搓着手上的泥土，笑着说：“听说你考上大学了，好好念，将来就不用吃这苦了。”

　　我憨憨地笑着，鼓起勇气想跟赵老师说出那句迟了很多年的“对不起”，可嘴唇翕动着，始终没有发出声音。最后赵老师一家三口都转身走了，我才想起至少应该说声“谢谢”。

　　远远听到赵老师的妻子说：“我怎么不知道，你还当过老师呀？你从来没有说过。”

　　“哪里当过什么老师。”赵老师的声音还是那般有亲和力，“那一年高考前，给学生代了两个多月课。这帮学生现在都很有出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