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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原上的春天

来源:羊城晚报     2022年04月06日        版次:A07    栏目:    作者:谢新源

  □谢新源

  

  “这是春天的力量。”坐在我身旁的老班长,看着车窗外田地里一闪而过、一指多高的青稞苗儿,说。

  火车载着我和老班长,从西安出发驶出八百里秦川,驶过宝鸡、天水、兰州,驶上青藏高原,向着古城西宁飞驰。

  三月底了,关中季节已到仲春之末,而高原上的春却才刚刚开始。车窗外,仍穿着一身厚重棉衣、头扎白毛巾的农人,挥锄、扶犁劳作在大山旮旯巴掌大小的田地里。尤其,石头和泥土混为一体的田地,青稞苗儿大概积攒了所有的力量,方吃力地探出头来,鹅黄嫩绿,微微春风下呆萌萌一副憨态。

  “春天,有力量吗?”我这时入伍五个月,受部队选派前往西宁参加为期八个月的卫生员培训。

  领导不放心我这位农村新兵,便专门派了老班长来相送。

  是老班长这句话启发了我?从踏上高原的第一天开始,我就张大眼睛、专注神情,着意寻找高原的春天、感受高原春天的力量。

  卫训队设在部队医院后院区一幢空着的五层楼里。医院则坐落在古城之西一座山包下。山包上尚皑皑白雪覆盖。

  尽管陌生的课程令半年前刚从农村走出来的我,面临困难和挑战,而我依然不忘寻觅和感受高原之春,等待着机遇和遇见。

  机会竟在十余天后来临:队里组织踏青,放假半天,以班为单位,自由活动。新班长就是这座医院的老兵,自然熟悉古城,就说咱们班到湟水河川去。班长像老母鸡领着叽叽喳喳一群小雏鸡,带着我们来到城北贴着古城流过的湟水河川。

  然而,前川后山的湟水河尽管宽阔,除却中间弯弯曲曲的河道尚在冰封,满河川的荒草,不时有野鸟儿或是受到惊吓,拍打着翅膀从草丛中匆匆飞起。我们坐在了河沿,几位从格尔木或者纳赤台、沱沱河、五道梁兵站下来的队员,围到一起打扑克。

  我则对高原世界颇感新奇和无比向往。似有一股细弱的春风吹来。它虽然还夹杂着寒意,但我仍是分明感觉到了春的温润。这当然是迟来的早春的气息。春天还藏在地下的呀!班长在一旁挪开一块稍大些的石头,扯出一根已经发了芽的草根,说。

  我还在发愣,班长又有了新的发现。他指着正在开裂的冰面招呼我们。应声而望,果然,那平阔、晶莹、淡蓝色的冰面,正有一道裂纹从边缘向河心缓慢崩开、辐射,由一道而变成三道、五道,渐渐成为网状。扎耳细听,并有隐约响声传出。这就是春天的力量!

  医院背靠着的那座小山包,并不甚高,上面依然覆盖着白雪。太阳从早上升起到傍晚落下,整整一天照耀着它,它却像蒸笼里的馒头,反射着诱人的雪光,就是不见融化。一座木亭子立在山顶,一条雪路从山下直通其内。星期天,我便在军用挎包里装了教材,独自攀爬,欲寻一幽静处,笨鸟先飞,复习功课。我却并未想到,亦会在这里与高原之春,再有了一次不期而遇。

  小山包看似不高,却还是陡峭。我身披午后暖阳,爬得缓慢。在半山腰想停下脚步喘口气的时候,眼前则一片耀眼的灼约之光:山坡上,冰冻既久的雪,在强烈的阳光照射下,正悄无声息地消融,雪水闪烁、跳动着银光,在枯草丛中如蚯蚓般蠕动,顺着山坡缓缓流下,继而形成涓涓细水,终在山脚汇聚成一渠清澈、湍急的水流,向着古城北面的湟水河川疾速而去。驻足于冰雪融化处,静静看着那冰雪化之为柔水的瞬间,不由得想:这是一种什么样的力量,在消融着坚硬的冰雪?春意早已笼罩了生机盎然的大地,春水早已流淌在了广袤的田野……

  我仍然企盼着能够在高原之上看到热烈的春、姹紫嫣红的春、气象万千的春。

  四月中旬,小山包上的积雪即将融化殆尽,仅剩了山顶上的“雪帽子”。古城里的人们大多脱去了厚重的棉衣、皮袍,换上了风衣或者夹袄。湟水河亦终于冰化水生,波光粼粼起来。一个星期五,指导员说下午政治教育安排到城西湟源一个藏族乡村参加助民劳动,也就是去种树。大家心里好不高兴,俨如关在笼子里的鸟儿,暂时被放飞了一样。

  拉着我们三十多名男女队员的卡车,行驶在高原初春时节的山间公路。尽管树初绿草未青,卡车所带起的疾风已不是那么的刺骨,有了泥土气息和花儿的清香。我们唱着歌,公路旁树林里,藏族姑娘一边赶着悠闲的羊群,也一边唱着歌。我们听不懂歌词,但它清越、嘹亮,有着颇强的穿透力。她向我们招手,我们也向她招手,歌与歌、人与人、车上车下,就形成了激情勃发的呼应。

  劳动的场地是一条逼仄的山沟,卡车停在沟口。我们肩扛铁锹、铁镐、手提水桶,说笑着往沟里走。突然,眼前现出一片桃树林来。桃树也就十来棵,大概因了长时生长在寒冷、干旱的高原,它低矮、粗壮。绿叶尚未长出,而桃花的细蕊却已初萌,花瓣儿微微张开,那粉粉的远看隐约近看却无的桃红,若有若无绽放在荒芜的山沟,仿佛天边飘落的一片彩云,静静悬停。

  “好美呀!”女兵们叽叽喳喳,大呼小叫。

  “我可是看到了春?”我心里泛起一股难以按捺的激动。

  “你们帮我们种春来了。”汉族村长从后面赶上来说。他和身边几位藏族老乡,肩上扛着树苗。

  “种春?”我们惊异于村长的风趣、风雅。

  我们种下的正是即将花朵绽放的桃树。看来,藏族乡亲是打算将这条生机初显的荒凉山壑,种出一片超然于世外的桃花园来。

  狭窄的山沟人声鼎沸。我们挥动铁镐,一片欢声笑语。

  春其实并不曾走远,它在桃树上,在原野里,在我们心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