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耀祖 我出生时,祖父已经离世,曾祖父还在。 曾祖母去世得早,留下曾祖父一人生活。四公一家住在外地,常年不回,曾祖父便一个人住在四公(就是曾祖父的四儿子,我爷爷的四弟)家里,就在我家隔壁。每天早上起来,我可以看到曾祖父拄着拐杖,颤巍巍地走到门口的水龙头旁,用一只搪瓷杯接水,然后小心翼翼地把假牙放进里面浸泡。 曾祖父当时已经八十多岁了,可是每逢街日,他总要去“行街”,也即上街赶集。集市离我们村有几公里远,而且我们家当时也没有摩托车,遑论小汽车了,可是曾祖父他自有办法。到了那天清晨,他会早早起来,在我们以为他还在睡觉的时候,就拄着拐杖,一步一步走到村路口,然后在树下阴凉处气定神闲地等,等着搭顺风车。他知道,每逢街日,村里总会有几个后生仔骑摩托车上街,结果他往往如愿,而且他还能搭上回程的顺风车——这段往事都是那些搭载过曾祖父的叔叔伯伯们后来告诉我们的。他们说,这么多年来,经过村口时,他们还会下意识地探头张望,仿佛那已经去世多年的曾祖父还会拄着拐杖,静静地候在那里,等着搭顺风车。 那些“行街”的日子应该是曾祖父晚年最开心的时光了,我陪他行过街,他没什么要买的,只是在街上的熟人摊子里坐着,看街上人来人往,时而觅得几个亲戚老友,招呼一声,拉出几条摊主的小木凳,大家坐下,歇歇脚,抽几筒水烟,闲聊起来,待聊到日头西斜,便各自归家。 可是,后来有一天,曾祖父没有等到顺风车,一向倔强的他也没有跟谁打声招呼,自己就拄着拐杖走去集市。也许是日头太热,也许是泥坡路太难走,曾祖父眼一昏,在路上摔了一跤,自己起不来,是路过的熟人将他抬了回来。 后来曾祖父再也没能“行街”了,一来是我们不允许他独自去集市上,二来他的身体状况也不允许了。我从学校回来,去看望他时,他开了门,见到我,咧嘴笑了笑。我看着他那被摔得鼻青脸肿的脸,一时惊得说不出话来,曾祖父像一个做错了事的小孩,讪讪地笑。 从那一刻起,我才感觉曾祖父真的老了。 此后的日子里,我常陪着曾祖父到街上的医院检查。有一次,在病房里打点滴的老婆婆、老公公们交口称赞说,哎呀,你的孙子真孝顺呐,还陪你来医院检查……对这些话曾祖父十分受用。他也不纠正别人什么曾孙、孙子的口误,一面听着,一面笑吟吟地摆手谦让,然后又慈爱地叫我过来,问我饿不饿,要给我几块钱,让我买包子吃。自从摔伤以来,他很少这么开心过了。 此后不到一年,曾祖父就走了。那天,我刚从学校回来,奶奶就跟我说,曾祖父“老掉”了。于是,我知道,他不在了。 曾祖父的葬礼举行得很隆重。唢呐声响了三天三夜,村里的男男女女踏着满地的爆竹碎屑,来来往往,为这场丧事奔走,而我见到这恍若过节般热闹的丧事,不知所措。望着布满烛泪烟灰的地板,回想起以前在祖父家里的种种时光,不禁潸然泪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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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起曾祖父
来源:羊城晚报
2022年04月14日
版次:A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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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钟耀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