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九年

　　□王从 江苏南通大学

　　又一次路过了那个小村庄——现在已经不属于我的小村庄。

　　我生在那里。直到六岁那年，父母亲才带着我，也带着我们的全部家当，搬到了不远处的县城。

　　我记得，那个村子的西边有一条河，就在西边村口时它忽地转了个弯，径直向北流去，一直流进北边那一片稻田里。我在那条河里逮过蝌蚪、捉过螺蛳，还在那里丢掉过一只鞋子、几枚一角硬币。那时的风吹起来暖暖的，河水也是静静地流淌着，只有河边的柳树丝偶尔在水面上会划出几道微澜。

　　我记得，那时我家门口有两棵粗壮的梧桐树。每当梧桐花开的时候，我总是拿着绳子和小板凳，央求爸爸替我做秋千。秋千乖乖地挂在树上，只有我坐上去的时候，它才会在爸爸的推动下载着我飞向蓝天。有陌生的小伙伴被吸引过来，指着旁边的朱红色大门问我：“这是你的家吗？”我坐在秋千上，指着脚下的土地理直气壮地说：“不，我的家在这儿。”正是这个挂在梧桐树下的秋千，让我结识了许多小伙伴。我们玩累了，才会一窝蜂似地跑进那扇朱红色的木质大门。

　　这里的院子也是属于我的。我自己栽种了许多花花草草，那有两棵小小的柠檬树，它们是我从柠檬里“抠”出来的籽，栽种在小花盆里长出来的。我和小伙伴们在这个院子里也度过了许多美好时光。

　　我记得，后来父母在县城里买了房子，我们要搬走的那天，村子里的小伙伴们都来送我。当装着家具的大卡车从我家门口——那扇朱红色的大门开到村口时，那群小伙伴一直跟在车后面喊着：“要回来呀，记得回来啊！”后视镜里，我看到他们流着眼泪，冲着大卡车拼命招着手。

　　正是这样一个小村庄，当我离开九年后再次回来时，竟然不认得它了。

　　那条河，竟早已干涸见底。曾经软软的河底已经被太阳暴晒得裂成一道道缝，远远望去就像饱经风霜的老人般沧桑。曾经成群结队嬉戏的蝌蚪也不见了，那些附在石头上的螺蛳也不见了，只有光秃秃的石头依然立在那里。幸好，那棵柳树还在，依旧摆动着泛着墨绿的柳条独自在风中飘摇。

　　记忆中的朱红大门也变了模样。原来的木门变成了厚重的铁门，还被刷成了蓝色。透过门缝，我看到里面嬉戏的孩子，院子里的泥土已被水泥覆盖。关于家的记忆还在，但这里早已却物是人非。门前的梧桐树仅剩下两根树桩，我坐在平滑的树桩上，想起了我的秋千。脚下的这片土地，竟然让我感到分外陌生。

　　一群同龄人走过，我抬起头，认出了曾经的小伙伴。“大毛、小豆子……”我兴奋地叫出了他们的名字，他们却一脸狐疑地望着我，连眼神都是陌生的。我怔了怔，然后赶在他们问“你是谁”之前，逃掉了。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要逃，就像我当初不明白我的家为什么突然之间不属于我一样。我的小村庄在我离开后，竟一点一点的、缓慢又决绝地抹掉了我在这里生活过的所有证据。

　　我这才明白，记忆中的那个家、那个小村庄，竟早已不属于我了。

　　征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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