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广东佛山制纱作坊里的工人们在晒香云纱 图/视觉中国 |
□朱素颖 外婆是银行家的女儿，有次跟我说起香云纱，我觉得名字好听，心里便存了好奇。 逛中大布匹市场时，偶然见到一种光泽柔和、华而不张的料子，立刻被吸引——原来这就是香云纱。从此一发不可收拾。如今香云纱的连衣裙和旗袍我大约已有五十余件。 张爱玲曾写过香云纱，《金锁记》里还写了两次：“七巧穿着白香云纱衫，黑裙子，然而她脸上像抹了胭脂似的，从那揉红了的眼圈儿到烧热的颧骨。”“季泽脱下了那湿濡的白香云纱长衫，潘妈绞了手巾来代他揩擦，他理也不理，把衣服夹在手臂上，竟自扬长出门去了。”我只好奇，如今所见的香云纱都是旧唱片一般的黑胶色，哪里来的白色？ 香云纱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代表性传承人梁珠老先生给我解了惑。他说：“白色香云纱指的是香云纱的白胚布，没有经过河泥和薯莨浸染。白胚布要先炼白，炼白才能变软，才能穿，未炼白之前有胶。白胚只是香云纱的第一步工序，不算真正的香云纱。” 梁珠老先生人称“珠叔”，1935年生人，今年87岁，思维极为清晰敏捷，他和你说的每一句话，都像香云纱，闪耀着时光和智慧的质感。大约六七年前，蔡澜因要买香云纱而找到珠叔，后来写了篇《香云纱与伦教糕》，收在《蔡澜旅行食记》里，对珠叔的评价是——“人间国宝”。 珠叔的厂叫“莨珠记”，条件简陋，看起来非常不起眼，但看那些工人们的劳作场面，就如同欣赏一场波澜壮阔的歌剧。室内的工人几近全裸，没有音乐作背景，但工人跑动的每一步、每一处协作，都是律动，全踩在了澎湃的鼓点上。珠叔瞬间化身伟大的卡拉扬，站在方寸之间，指挥着千军万马、河山万里。我立刻就明白了，为什么梁红玉靠击鼓便可退金兵，为什么香云纱会闪现出金属一般的光泽。而室外的工人除了眼睛以外，都包得严严实实，席地幕天晾晒着的香云纱铺展开，又如一首蛮荒时代的史诗。这种巨大反差的工作程序竟产生了极为强烈的艺术感染力。难怪宋庆龄也喜欢香云纱，那就像是将盛大的、丰厚的、仁慈的大地之美以及中华文明之美都穿在了身上。 我的香云纱旗袍里面，有几件较为少见。裁缝是位百合花一般的女子，一生未婚，我猜她是没有遇上合适的爱人。别的裁缝做香云纱旗袍，布料最漂亮的印花部分会放在前胸最显眼的地方，但她却放在下身部分。我初时看了极不舒服，后来才悟过来，她是在用另一种隐秘的方式，试图直抵香云纱的灵魂。 我问珠叔：“海上丝绸之路的丝绸，是不是就是指香云纱？”珠叔像香云纱一般沉默不语，却有“静则神藏，镕古铸今”的气度。 《“乡音”征文》栏目欢迎投稿。稿件要求具有纪实性，以散文随笔为主，紧扣岭南文化。投稿请发至邮箱：hdjs@ycwb.com，以“乡音”征文为邮件主题，并请提供详细个人信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