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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花开

来源:羊城晚报     2022年05月18日        版次:A10    栏目:    作者:施崇伟

  □施崇伟

  

  钓鱼城三面环水,山似天堑。相传沧海横流的大洪水时代,有巨人立于石上,持长竿垂钓嘉陵江中,得鱼以救民饥。

  钓鱼城,是个传说。

  钓鱼城,也有一段历史。史书说的是战事:宋朝于此筑城,据险要地势而挡住了蒙古大军的铁蹄。蒙哥战死,是此城钓到的一条大鱼。

  巍巍城池,气势恢宏。石城之顶,却是平畴千顷。战时驻兵,平时种养,确是一块风水宝地。

  刘川江世代居于钓鱼城。先祖搭建草庐,开垦良田,耕种为生。先父忙季农事、闲时下山做点小生意,草庐换瓦舍,日子渐显滋润。到刘川江这代,农事与生意的技能升级,在山上包了大片地,建桃园种桃树,到山下又建了桃片加工厂。这些年来,刘川江不仅赚得盆满钵满,还带动钓鱼城的一些钓鱼人吃饱饭、赚了钱。荷包鼓起后的乡亲,不少也洗脚上岸到城里买房,过起了舒坦日子。刘川江却仍住在钓鱼城上,桃林之中的农家小院,自喻为桃花园。

  川江有个女儿,乡亲们从小叫她刘桃。当桃花园的刘桃出落成桃花闺女时,川江把她送出国留学去了。

  钓鱼城再有名,始终是乡下;桃花园是有花有果,终归是农村。又一个桃花盛开的季节,街坊们传开了一个消息:刘桃回来了。有人从上山的车里看到了她,那个水色、那个洋气,灿若桃花。

  刘川东唤回刚毕业的女儿,他要在钓鱼城上建桃源贸易城,山上村民的小康路还得继续铺,女儿正当出力了。他引进了新品种,建起了生产线,瞄准的市场在欧美,样样都要跟“洋文”打交道。川江吃不消了,女儿在国外学的是生物技术,正好派上用场。

  冷寂了好一阵子的钓鱼城又到桃花盛开时,赏花者络绎不绝。

  好久不回村的“城里人”回来了。种了一辈子桃花的钓鱼城人,心思不在桃花,想看的是当年山里丫头长成花。

  大毛已不叫大毛。他从宾利车下来,掸去西服上刚刚飘落的一瓣桃花,递给川江一张印着“毛德雄董事长”的名片。“刘哥!不,不,不,刘叔,不记得我了?”双手拥住川江,揽得还挺紧,目光却越过刘川江后脑,穿过桃林。

  桃花林里,丛丛粉白衬着一袭嫩黄。刘桃正在用放大镜观察着花蕊的细部。

  农家腊肉,土鸡汤,加上桃花酒,川江和这个从前在他厂里偷了一箱桃片跑省城就再没回来的大毛喝开了。刘桃不喝,静静地听他们聊。

  川江需要大毛的投资,毛董事长需要刘桃做秘书。话题不在一个频道,刘桃听起无趣,回地里了。二人的酒话越说越离谱,醉趴了,宴席散了。

  副县长来了,分管外贸的。他早听说了川江的项目,一直没顾上来视察——领导视察,就是支持。这一回,秘书在电话上通知了川江,副县长还带来了支持政策哟。

  喝着上等好茶,品味新试产的桃片。副县长口里叫着好,眼睛瞄着一边给茶杯添水的刘桃。这份好感川江是听懂的,也很熟悉,但刘桃瞪了老汉一眼就出了门。川江红着脸对副县长说“考虑考虑”,副县长则青着脸收回了桌上的文件,说着“研究研究”甩门而去。

  市区、省城,来客接连不断。昨天送走了一个,今天又来了一批。花期之后,桃树挂果。可刘桃琢磨的那片从中东引进的新品种,还是只掉花、不结果。

  刘桃给罗兰发了求助邮件。邮件的结尾,刘桃画了一朵桃花、一面国旗,代替了署名。罗兰是留学时的同学,毕业之后她回国了、而他没有同行,去了以色列,继续果树专业的深造。同窗三年,也仅仅是同学。

  钓鱼城归于冷寂,愁煞父女俩。川江醉饮桃花酒,刘桃面上桃花谢。

  忽一日,山腰弯道传来车辆轰鸣。刘桃伸长脖子,林子挡住了山道,只看见一汪清流,绕山崖东去。波光粼粼,涟漪阵阵,似有鱼动。

  从小货车驾驶室跳下一个年轻人。货厢装得满满,有一口特大号的行李箱。其他的,则是一棵棵枝条,枝条上,有鲜嫩的苞芽,像一只只鱼眼。

  刘桃迎了上去,唤了一声:“阿兰!”声音很轻,好像怕惊扰了钓鱼城下大江里的鱼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