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念母恩

来源:羊城晚报     2022年05月22日        版次:A16    栏目:    作者:叶琦

  □叶琦

  

  今年的母亲节前不到两个月,我的母亲离开了,享年75岁。这是她离开我的第一个母亲节。

  母亲已中风卧病在床快13年。当时因脑溢血行开颅手术后,她右手右腿及语言功能便丧失,近8年来她已无法言语,需要长期鼻饲,还因全身经络不畅而备受苦痛折磨。那日凌晨,父亲出门去买早点,尚未等他回到家,母亲就离开了。当时她身边竟只有我们安排与她同住一房间方便照顾的保姆和阿姨。这成了我与弟弟的一大憾事。

  母亲幼年时便被迫随外婆离家讨生活。穷困潦倒时她讨过饭,病重无奈时她吃过朱砂。她唯一的亲弟弟当时因得不到妥善照顾而病亡,这一直是她心头隐痛。

  儿时的困苦并不影响母亲成长为大家公认的美女——她年轻时皮肤白皙,明眸皓齿,一条乌黑的大粗辫及臀。母亲亦德才俱佳,上世纪六十年代她毕业于湖北黄冈财校会计专业,会说俄语,学过心理学,善绣花,能唱戏,会游泳,还能种地、下塘挖藕,善喝酒应酬,且言行有度。她在镇上有份体面的职业,与父亲婚后一起俭朴度日,竟能三度置房。母亲能干,远近皆知。听父亲说,当时县委书记曾亲自登门询问母亲是否愿去县委办工作,但母亲为了照顾好家庭,拒绝了。

  我记得儿时家里有一小庭院,母亲侍弄了许多花草,有满墙的牵牛花、一篷翠绿的葡萄架、一簇火红的美人蕉、大团玫红洗澡花、几树淡紫梧桐花……上世纪80年代家里盖新屋后需还债的那几年,她还在院里院外开辟菜地种菜、养鸡养鸭,我们几个孩子这才偶尔能吃上鸡蛋。为了改善我们的伙食,她还出去捉鱼摸虾、采蘑菇、摘野菜。她专挑傍晚时买菜,一是便宜,二是卖菜人收摊前会送些品相不好的菜给她带回家喂鸡鸭。那时家中衣鞋补丁寻常见,炉灰中未燃尽的小炭粒也要挑拣出来,下次做成煤球再利用。家里经济虽然拮据,有父母全力呵护,我和弟弟的童年依然是无忧无虑、幸福快乐的。

  母亲每天像个陀螺一样从清晨转到半夜,上班、一日三餐、浆洗晒捡、种菜杂务之外,还要辅导我和弟弟做作业。儿时的我,是妈妈的“小尾巴”,在妈妈身边心里就总是快乐、踏实的。还记得,妈妈在厨房烧火做饭,我便在一旁唱歌跳舞给妈妈看,请她评价、打分;妈妈下班后要到江边两畦地里种菜,天黑时我便带上狗狗小花去接她,然后娘俩唱着歌壮胆、伴着小花脖上的铃铛声,一起摸黑回家;暑假时,妈妈让我到她单位写作业,会任由我在书包里带上喜爱的小鸡;我总是跟爸爸、弟弟争抢着要和妈妈睡觉,因为可以把脚随意翘放在妈妈身上,入睡又快又沉;她还会陪我捉荧火虫、蜻蜒、蝴蝶,教我辨识鬼火、数数、背诗,给我讲睡前故事;我感冒时,她会把我窝在胸前睡觉,说这样更容易出汗,好得快,还换着花样给我做好吃的……

  1993年,我读大学时,妈妈有次到武汉出差,特邀时髦同事一起去汉正街给我挑了两大袋衣服,共有几十件,她自己却舍不得搭5角钱的公汽,硬是背着袋子步行一个多小时才走到我学校;妈妈每月来学校看我,一到宿舍就帮我浆洗衣被,然后带我去打牙祭;我结婚后,坐月子、长女生病、备考前,妈妈都会像及时雨一样出现。记得有一次,我坐月子时,她抢着照顾小孩,不要我半夜起床,有时她以为我睡熟了,还会爱怜地摸摸我,摸得我默默地泪流满面。

  母亲厨艺谈不上全面,但有几样超群——她炖汤水平高,做的藕粉圆子、炒酥圆子、高粱圆子、粉蒸肉、手工鱼丸、灌糯米肠等土菜,和腌制的腐乳、油姜、辣椒、雪里红、腊霉豆、腊霉藕等,都一直是我味蕾的巅峰记忆。我每次回娘家,都会撑得肚儿圆滚滚,再大包小包地带走。

  母亲给我们的爱和温暖,即使在她脑溢血术后的13年中也从未停歇。那期间的母亲虽卧不能言,绝大部分时间神智依然清醒,她常会用神情提醒父亲关灯、关水,会慈爱地看着我们,认真倾听我们,每次一家人相聚,我们依然能深深感受到母亲的关切和眷恋。曾发生过一些神奇的事,我们甚至都无法用常理去解释。比如2009年母亲在中南医院重症ICU术后昏迷期间,一天凌晨我正守在病房外,一群医护人员突然急匆匆地赶来告知我,妈妈病危,我哭着打电话给弟弟。再过一阵,弟弟告知我:刚才我的电话吓退了爬上五楼并已撬开他家窗户的小偷,然后医生也来告诉我,我妈刚已恢复了正常血压和心跳,没事了;2011年4月的一天清晨,睡梦中的我突然听到妈妈在我耳边说:“琦啊,怀的是个女儿啦!”惊醒后的我颇觉诧异,妈妈不在我家且已两年不大能开口说话了,何况当时我尚不知自己有孕。但过了一个星期后我觉察有异去检查,发现自己真的怀孕了……

  往事千重,情肠九曲。母亲音容笑貌,仍历历在目,谆谆教诲,言犹在耳。逝者长已矣,存者永怀念。感恩,今世我们能有缘母女一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