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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董上德 新选本、新读法 本书是《世说新语》的一个选本。全书分为四卷,依次为:正始名士卷、竹林七贤卷、中朝名士卷以及东晋名士卷。前三卷的框架与名单,是从东晋袁宏的《名士传》借鉴过来的。第四卷,是我对《名士传》的续编;袁宏为东晋人,当年来不及编写。 《世说新语》文学门第九十四则记载了袁宏写成《名士传》时的情景:“袁彦伯作《名士传》成,见谢公。公笑曰:‘我尝与诸人道江北事,特作狡狯耳!彦伯遂以著书。”——“我曾经跟一些人讲述江北故事,本来只是随口说说,闹着玩的,没想到彦伯(袁宏的字)这么认真,竟然记下来写成书了。” 所谓“江北事”,指曹魏末年以及西晋一朝的故事;彼时京师是洛阳,在长江以北,故称。换言之,袁宏的资料来源主要是谢安的口述。谢安在出山之前,潜心研究过曹魏、西晋的诸多名士,熟悉他们的思想和故事,在朋友聚会时娓娓道来,讲得津津有味,吸引了诸多听众,其中,最为热心的听众就是袁宏。这就是《名士传》的由来。 袁宏的《名士传》今已失传。南朝梁刘孝标为《世说新语》做注,特别将《名士传》收录的名单列了出来。估计到 了刘孝标的时代,《名士传》尚然在世,刘孝标就是看到此书才会注释得那么具体而详细。而本书前三卷的框架和名单即渊源于此。 书名里的“别裁”二字,意为原文全依《世说新语》而另作编排。编排的方式从袁宏而来,创意是他的,具体的选择和解释是我的。这样别裁的选本,目前尚未见到,也算是一种尝试。 《世说新语》共分三十六个门类,一个人物的故事每每散落在不同的门类之中,检读不易,难以形成关于某个人物的整体印象,于知人论世有所不利。如果将某个人物的故事,大体依照其生平经历,重做整合,参以正史,结合刘孝标注文的一些重要信息,详细阐释或辨析,未尝不是一种新的读法。书中的每一条释读,以及每一个人物全部故事之后的“编选者言”,均试图亦文亦史,文史结合,以期知人论世。如此一来,可能会增强本书的可读性和趣味性。至于释读里的一些个人看法或商榷意见,本着实事求是之心,以献一得之愚。书名里的“详解”二字,大体是向着这个方向努力的。 充满反思意味的大书 有一个小人物,可以帮助我们了解刘义庆对于文采风流、生性轻浮的人持何种心态。这个人叫何长瑜,是谢灵运的好朋友。《宋书·刘义庆传》记载:刘义庆在任江州刺史时, 他的身边就有“东海何长瑜”。换言之,何氏曾经是刘义庆的“文胆”之一。另据《宋书·谢灵运传》,何长瑜任刘义庆幕僚期间,曾以轻薄的口吻嘲笑同僚陆展等人,惹得“义庆大怒”,上报朝廷,将何氏打发到岭南去,成为“流人”。等到刘义庆去世之时,何氏仍在岭南,没有北归。 比对何氏与谢灵运,二人颇多相似之处:同样具有文学才能(何氏曾是谢灵运族弟、南朝著名文学家谢惠连的老师),同样风流倜傥,同样偏激轻浮。何氏先依附谢灵运;谢灵运死后,何氏成为刘义庆的助手。按理说,谢灵运故事甚多,曾几何时,熟悉谢灵运的何氏就在身边,刘义庆不会不了解。如果刘义庆是喜欢谢灵运的,他完全可以将更多谢灵运的故事编入书中,可是,《世说新语》里谢灵运的故事仅有一则,而且是负面的(讲谢灵运的举止很造作)。刘义庆对谢灵运的评价不言而喻。 其实,若论言行举止,谢灵运与谢玄、谢安乃至于王导、王衍等,可谓风神互接、一脉相承;而王导、王衍等又与“竹林七贤”、正始名士等精神相通。据《宋书·谢灵运传》,谢灵运的性格是多面的,如他“性奢豪,车服鲜丽”,这与谢玄讲究服饰近似;他喜欢“肆意游遨”,这与谢安的“东山之乐”近似;他对于公务粗枝大叶,无所用心,这与大大咧咧的谢万(谢安之弟)近似。《世说新语》里谢氏家族的类似故事也甚多。因此,刘宋政权尤其是宋文帝刘义隆在使用谢灵运的问题上是极有保留的,《宋书·谢灵运传》写得明白:“灵运为性偏激,多愆礼度,朝廷唯以文义处之,不以应实相许。”换言之,谢灵运的性格很不利于他的仕途发展,他是被朝廷控制使用的,真正具有实权的事情不会安排他去做。其中,“多愆礼度”四字是其要害,指违背常情礼法、举止失度;反观《世说新语》,里面“多愆礼度”的故事所在多有,这能不引起我们的格外注意吗? 刘义庆对谢灵运的否定态度,使我们得以管中窥豹,重新审视其编写心态。可以说,刘义庆对于“魏晋风流”是时刻在反思着的,虽不能说一概否定,但也不是盲目欣赏,更不是以之作为名士养成的教科书。只要思考《世说新语》全书为何有一个内在的正负二元结构,就会明白这是一部充满着反思意味的大书,内含着刘宋政权的东晋论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