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圣华(左)与林青霞合照 邓永杰 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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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青霞给金圣华写的信 人民文学出版供图 |
文/羊城晚报记者 孙磊 金圣华,法国巴黎大学文学博士、香港中文大学翻译学荣休讲座教授,大半辈子侧身于学术界,是翻译界的名教授。林青霞,曾经演过一百部电影,红遍华人世界的大明星,前半生纵横演艺圈二十余年。原本毫无交集的两个人,却因缘际会,结下了长达18年的“神仙友谊”。 近日,人民文学出版社推出金圣华的新书《谈心——与林青霞一起走过的十八年》,这部散文集共22篇,记录了她与林青霞相交十八年来的友谊和生活点滴,并将林青霞实现跨界转变的心路历程呈现在读者面前。 林青霞是如何从影坛跨入文坛的?两人交往过程中都有哪些故事?生活中的林青霞又是什么样的?羊城晚报记者专访了该书作者金圣华—— 她不再喜欢打麻将,一心扑在写作阅读上 羊城晚报:认识了18年,为何突然想把两人交往的点点滴滴整理成书? 金圣华:十八年不是一段短暂的日子,在这段时光,我和林青霞的交往,是点点滴滴慢慢积累起来的,我们彼此之间的了解和沟通,也随着岁月的推进,越来越有默契。因此,我认为,这正是一个好时刻,把我们一起走过的日子里,为了写作,为了进步,为了感悟人生,曾经互勉互励做出的努力,留下一个真实的记录。 羊城晚报:18年的生活日常,回忆素材肯定异常丰富,您挑选素材的标准是什么? 金圣华:的确,十八年来,发生的事情太多,素材很丰富,我挑选的原则,主要是贯穿两人之间历久不渝的友情,彼此同步追求创作的文缘,青霞身为传奇人物的真实面貌以及她如何努力向上、自强不息的故事。当然,这么一个多姿多彩的人,是很难写得周全的,因此,还有一些故事,在《谈心》一书里是没有收录齐全的,那就留待下一本书再详述了。 羊城晚报:在您看来,这本书呈现了林青霞的哪些不同以往的面向,真正的林青霞又是怎样的? 金圣华:在没有认识林青霞之前,只知道她是个大美人。交往之后,我看到的林青霞是个努力向上、自强不息的人,我是亲眼见证她如何从一个文坛“素人”,一步步踏上写作之途的。 一般人看林青霞,总是把她典型化,放在一个“想当然耳”的模子里,认为她是个“大明星,大美人,阔太富婆”,每天只知道逛街、喝茶、买名牌,无所事事。这是多么错误的看法!真正的林青霞,根本不在乎这些事。她原本也喜欢打麻将,现在不喜欢了,因为没时间,现在她一心扑在写作、阅读上。 我看到的她,有原则,有理性,有感情,有爱心,平日里爱看书,爱写作,喜欢结交真诚的朋友,喜欢把快乐带给大家,为人又爽快又踏实,干起活来,是个劲头十足的拼命三娘。 生儿育女后,她想寻找新的人生方向 羊城晚报:就生活圈子而言,您和林青霞几乎没有交集,大家都很好奇你们结识的缘起。 金圣华:我们是在共同友人的引荐下结识的。十八年前,我们初次会晤,当时彼此之间并没有存特殊的展望和期盼。其时青霞差不多已经退隐,身为一位成功实业家的妻子,两名稚龄孩子(其中小女儿正在学步)的母亲,完成生儿育女人生大事后,她想寻找自己新的人生方向。我呢,当时还在香港中文大学全职任教,于学术园地里耕耘,跟外面的繁华世界,尤其是演艺圈绝少往来。谁知道,我们看似完全不会有交集的两个人,却在后来人生的旅程上,共同走过了十八年。这些年来,我们彼此扶持,互相勉励,无论对生命、对文学还是对为人处世的看法,都有了新的感悟和体会。 羊城晚报:在您看来,你们两人身上有哪些共同点?有什么闪光点? 金圣华:我们的交往,完全不涉功利,无需矫情,所以最大的共同点,就是两人都很真,不喜欢虚情假意。同时,我们也很喜欢美的人、事、物。青霞最吸引人的闪光点,就是她的善良谦逊和宽容大度,她喜欢接受别人的意见,经常从善如流,这一点,尤其在她这么个知名人士的身上,是非常难得的。 羊城晚报:跟林青霞成为朋友后,给您的生活带来了哪些影响和变化? 金圣华:跟林青霞成为朋友之后,基本上,在我的生活里并没有引起太大的变化,该做的事还是照做,该读的书还是照读,该写的文章还是照写。但是,最要紧的是,我们相互之间,可以经常谈心,不断交流,在谈书论文的过程中,彼此都有长进。 羊城晚报:可以分享一下你们交往的具体日常活动吗?十八年间两人有过争吵吗? 金圣华:我们认识的初期,聊天,访友,看电影,喝下午茶等,跟所有交往的朋友差不多。但是,随着青霞对写作的兴趣越来越浓厚,我们会在电话里长时间讨论写作之道、读书心得、名家作品等内容。 到了疫情严峻时期,能够见面的机会不多,但仍然会经常通电话,谈心的时候反而更多更密。可能,由于不断催促青霞写作和出书,即她所说我是她“无形的软鞭”,这是“强化了友情的纽带”吧。 可以告诉你,十八年来,我们之间从来没有发生过任何分歧与争吵。我们相识时都已经是成熟稳重的成年人了,彼此尊重,互相包容,又没有任何利害冲突,有什么可以争吵的呢? 从率性发挥,进化到有意识、有章法地经营 羊城晚报:都说您是林青霞文坛上的引路人,您为她都引荐过哪些文坛大家? 金圣华:很多,印象最深的就是我们一起去拜会学界翘楚季羡林教授。那是在2007年10月,北京正值秋高气爽,穿着绿色上衣的林青霞一路上非常兴奋,绿得发青的上衣是她少见的鲜艳的衣服,她还特意告诉我是新买的。见到季老后,与我们一同前来的译林出版社前社长李景端就打趣季老,问季老知不知道林青霞是谁。季老头一抬,眉一扬,答曰:“全世界都知道!”利落豪爽的语气把大家都逗笑了。 交谈中,我发现青霞和季老虽是初次见面,但是特别投契。老人说,最不喜欢虚衔,要摘掉三顶帽子:“学术泰斗、国学大师、国宝”;青霞也从来不以为自己是“大美人、大明星、演艺天才”。 那天,我们在病房中聊了很久。临走前,青霞忽然提出,想握握季老的手,讨讨文气。原来,青霞一进门就注意到季老的双手,洁白细致,写过上千万字,历经岁月沧桑却没有留下任何痕迹,既没有伤疤,也无老年斑。于是,青霞握住他的手,两人相视而笑,留下了温馨感人的画面。后来,青霞还根据这次经历写下《完美的手》一文。 羊城晚报:书中还写到你们同余光中先生会面的情况,这次聚会给林青霞的写作带来哪些影响? 金圣华:那是2012年,在香港君悦酒店的中餐厅里,青霞初会诗人余光中。令青霞意外的是,余光中并非不食人间烟火的学苑中人,而是年轻时喜欢披头士,年长时也不忘嗜爱好戏名剧的观赏客。 余先生告诉青霞,文章如果写得好,一提到那地方,读者就联想该地的作者了,比如张爱玲之于上海。还说写文章要注意音乐感、节奏感。这一席话对于青霞往后的写作,影响颇深。青霞最初更多是以得天独厚的禀赋、旁人难企的经历来创作,所靠的几乎全是粤语所说的“天才波”,到了此时此刻,出版了第一本散文集后,求好心切而又谦虚的她,早已从率性尽兴的发挥,进化到有意识、有章法地经营了。 羊城晚报:听说您跟林青霞曾一同去北京看过白先勇的青春版《牡丹亭》,还一起吃饭聊天。 金圣华:那是2007年,当时青春版《牡丹亭》在北京国家大剧院上演。林青霞兴致很高,连续看了三天。第三天演出结束后,林青霞贴心地安排了晚宴,邀请全体演员及好友去北京的一家火锅店吃宵夜庆功。 青霞包了场,大家可以在店里轻松自如地吃饭聊天。青霞为人体贴,她不但在席上跟白先勇老师和《牡丹亭》男女主角共庆,还特地跑到其他演员的桌上讲故事,一大圈小影迷围着她,听她讲当年拍摄中的惊险故事:拍《东方不败》时从水底上升时被夹住头发,几乎命丧大海;演出《新龙门客栈》时,右眼为竹剑所伤,差点从此失明…… 她还有不时幽自己一默的“独门武功” 羊城晚报:听说林青霞写文章会反复修改? 金圣华:会,她每写一篇文章都会修改上十遍八遍方才罢休。像《有生命的颜色》一文,她前后改了十一遍。在精益求精的过程中,她渐渐领悟到写作的技巧,例如行文中啰嗦累赘、拖泥带水的弊端,都必须改掉。同一行里,用过的词最好也不要重复使用,除非是作者刻意为之。 羊城晚报:林青霞的作品您都读过吗,有何评价? 金圣华:林青霞的作品,我岂止统统读过?在没有诞生与成型之前,我们就已经讨论交流了。她的作品,正如我在《谈心》一书中说过,是“豪华落尽见真淳”的,因为真,所以感人,此外,她还有不时幽自己一默的“独门武功”,这是别人学不会的。近年来,她的风格变得越来越简练畅顺,她的进步是有目共睹的。 羊城晚报:写作在林青霞生活中占据什么样的位置? 金圣华:写作在林青霞的生活中占有很重要的比例,她对于写作,是心有所系、十分认真的。她还矢志成为一名生活艺术家,即于日常生活里,要在方方面面都认真体验,努力求进步。除了读书,写文章,她还开始学唱京剧,学画画,摄影。至于她是否还会有影视作品?这世界,充满梦想,充满机遇,谁知道呢? 羊城晚报:美丽是林青霞的标签,日常生活中林青霞会非常自律地保持身材和容貌吗? 金圣华:林青霞的美,几乎是大家公认的,她当然会很自律地保持她的容颜与风姿。随着岁月的流逝,林青霞变得越来越有自信,深深体会到“腹有诗书气自华”的道理。如今的她,悠然自得,从心所欲,因为好学不倦,所以生活得很充实,又怎么会有“容貌焦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