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花 结果

　　□尹乾

　　

　　“你们都是快三十岁的人了……如果她不愿意生孩子，也该考虑另找一个了。”

　　他不知道这是父亲第几次提及这个话题了。放下手机，他坐在星空下，脸上心上爬满纠结的藤。

　　他与她是高中同学。她亭亭玉立冰雪聪明，他一直对她心存好感。毕业聚会上，他鼓起勇气给她发了一条短信：“众人平庸，你是人间星光。”

　　她回：“星光不问人间事，低头疾过勿停留。”

　　他晓得她的丁克主张，在那个年龄，自然是班上同学热议的话题，也是大家对她敬而远之的原因。他想了想又发出：“眼里落满星光，扯不动离去的脚步，愿闻星星呢喃。”

　　“失望就像一枚枚硬币，你总会攒够买一张离开的车票。”她回。

　　他站起来，走向她，邀她共舞，对她耳语：“看我们多默契！”她用头蹭了蹭他的胸口，眼里有星光。

　　他开始坚持一个星期送她一朵红玫瑰。半年后的一天，她叹息道：“我这个人咋就对花没有抵抗力呢？”她再次重申自己的丁克主张，他说他晓得，随她。他们走到了一起。他心里盘算，岁月长长，她总有改变主张的时候，哪个女人不喜欢孩子呢？

　　两人世界风花雪月，他们一有假期就踏足名山大川。闲来翻开相册，重捡美好，体味甜蜜，感慨人生不虚此行。他常常拉着她留意幼儿园小朋友的笑脸，说这样好减压。她表示赞同，童真的世界无纤尘。

　　“你说，小朋友可爱不？”他小心翼翼地问了一句。

　　“那还用说？如果可以，我还不愿意长大呢。”

　　“要不，我们造一个小朋友？”

　　“收回你的话，别触碰我的底线。”她脸沉了下来。

　　因为有一个被寄养的童年，她心里落下了阴影，而他一直想减小她的心理阴影面积。

　　毕业后，她到东北去读研，他回到南方小城谋职。她说，几乎所有的爱情都输给距离，不如就此告别吧？他不服气，说距离会产生美。他放不下她。每个月他都乘飞机去看她。

　　“我飞越整个中国来看你，感动不？”他问。

　　她点点头，良久，幽幽地说：“你那点工资够买飞机票吗？好合好散吧，别飞了。”

　　“我喜欢，我有飞行的权利。”

　　“我告你侵犯领空。”她咯咯笑着。

　　“告吧，先侵犯再说。”他边说边把她拥入怀里。

　　“感动容易让人上当，我会努力稀释感动的。”她梦呓似的说。

　　他心里一凛，她是一个足够冷静的女人，固守她的规则、护卫她的领地。他的自信随着时间的推移，似乎开始萎缩。

　　她陪着他在北国风光中徜徉，在大风中追逐，在雪地里雕刻一个你挨着一个我，在森林里看花花草草……

　　他不死心，他那么爱她，他们相处那么和谐。于是他再问：“你喜欢会开的花，还是有结果的树？”

　　“会开的花！”她脱口而出，“在属于自己的时光里，活活泼泼，无拘无束，自由自在绽放自己，太值得了！”她闭上眼睛做呼吸状，仿佛花香正飘来。

　　“那……有结果的树有什么不好呢？伴随岁月一起成长，吸取阳光雨露，该结果的时候，就结自己的果，一切自然而然。然后看自己的果又长成一棵树，我觉得挺有成就感，或许这种生生不息的念想，正是人类顺应自然的一种方式吧。”

　　她鼓起掌来：“说得太好了！”然后，她目不转睛地盯着他，足足有两分钟，叹道：“好大一棵树，是该结果了。”她哈哈大笑起来，他心井里则摇晃着一只七上八下的桶，回响着父母的絮叨。

　　八月，他陪她上广州找工作。“等她安顿下来，我就离开。”她不在身旁的时候，他在心里反复地说服自己，八月里的骄阳晒在身上，却感觉不到多少热度。

　　她兴冲冲撞开门，带着一阵风，差点把他扑倒。

　　“有结果了？”

　　“有了，双喜临门呢！”她用脸颊蹭他的胡子。她高兴的时候总喜欢这样，说是痒痒的，特舒服。

　　她坐起来，掏出一张合同在他眼前晃一下，“这是一喜！”

　　“另一喜呢？”他问。

　　“这个嘛……是秘密，不能随便公开的……”

　　一个鲤鱼打挺，他拥住了她。她手中，捏着他不知什么时候写的那张小纸条：“比起会开的花，我更喜欢有结果的树。”咦，这句话何时跑到她那儿去了？他有点呆……猝不及防的，耳边响起她的声音：“你也来广州，我们一起种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