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克忠 “爹,娘,我回去了。” 提起行李,我面带微笑地说道。 每次说这种话时,我的心情总是比几十公斤的行李还要沉重,却不得不佯装微笑地向年迈的父母告别。 父母皆已年近八旬。白霜早已染遍他们曾经乌黑的发丝。他们神情黯然地把我送出家门,送到村口,千叮咛,万嘱咐,期待下一次重逢。我悄然抹一把泪,提着大包小包奔向远方,回到我那充满泪水和欢笑的第二故乡——广州南沙。 屈指算来,离开生我养我的故乡已经二十年。我已由当初的年少轻狂,变成了如今老成持重的模样。曾经锋芒毕露的棱角,早已被生活磨圆。我年过半百,梦想仍然是一颗吊在半空的青果,青涩,还带着酸味。 2002年的第一场雪悄然无声,落遍大江南北。就在人们准备欢度元旦的时候,我背着一个破皮箱离开了故乡。那个时候,我满脑子都是生活,想奔个好前程,做一个比较完美的梦。 记得第一次和父亲说起南下的事,父亲一下子就泪如泉涌,哽咽道:“你坐在办公室里,吹吹电风扇,工作轻松,我扛着锄头累死累活,面朝黄土背朝天,日子过得像老黄牛,你还有什么不满足?” 时代在前进。每一代人所承载的梦想各不相同。我还年轻,总是想抓住每一个稍纵即逝的机遇。我的想法当然不是一个当农民的父亲所能理解的。踟蹰再三,我终于还是彻底离开了生我养我的故乡,成为一个新广州人。第一次下火车时,满眼都是车水马龙,高楼大厦,令人手足无措。这和安静的小县城是完全不一样的生活。快节奏,没有亲戚和旧友,工作充塞了生活里的分分秒秒,甚至打落牙齿只能往肚里咽。 刚开始数年,只要一有时间,我就买一张车票,颠簸一千多公里,回故乡看一看,和父母聊天,和曾经的同事神侃。渐渐地,工作忙了,回故乡的次数也越来越少。 在广州买房之后,我也曾想过把父母接到广州安享晚年。无奈他们完全不适应广州的生活,整天坐在狭小的客厅无所事事,出门也没有玩伴。更可怜的是,他们不敢坐电梯和地铁。自动滑动的电梯,让他们不敢迈步,需要绕很远的弯,走人行梯。短短十天时间,他们便吵着回家,再也不想过大城市的生活。 我想,父母就像一棵生长在故乡的老树。数十年生活在同一个地方,想要移植他们当然要冒一些风险。我只能把他们留在故乡,委托还在家里的小妹多多照顾。 今年国庆,我的儿子要结婚了。婚礼不一定很隆重,但一定要回老家举办,让年迈的爷爷奶奶参加。看着漂亮聪慧的孙媳妇,老人的内心乐开了花。对于他们来说,这个颇具仪式感的婚礼,当然是最幸福的时刻。 父亲脑梗、高血压、右腿不便,母亲体虚得剩下皮包骨头。在朋友的介绍下,我利用一点筹办喜事的剩余时间,开车把父母亲送到几十里外的清水老街看中医。我们想抢头号,凌晨四点多起床,到达清水老街时天还没有亮。老中医被我的电话吵醒,不由感叹万分:“我还没有见过如此孝顺的儿子。” 那一刻,我真的想哭。除了尽量地让父母衣食无忧,让他们身体康健,我实在想不出更好的办法弥补内心的愧疚。 邻居阿海是一名出租车司机。四十岁出头,是我看着长大的玩伴。他有些口吃,家庭条件也不好,娶了个二婚女当老婆。他用车把我送到上饶火车站。 一路上,他和我聊了很多,让我刮目相看。数年不见,这个曾经偷鸡摸狗、干尽“坏事”的家伙成熟了不少。 “哥,你要常回家看看,老人身体越来越不行了,见一面少一面啊。” “你爹以前脾气暴躁,经常和村里人吵架。现在他连吵架都吵不动啦。” 其实,我的父母亲身体都不好,给人一种风烛残年的感觉。有时他们半躺在睡椅上,一睡就是好几个小时。我不敢惊动他们。只有默默地看着他们疲惫的面容,葱须似的白发,如松树皮似的皱纹,内心五味杂陈,翻江倒海。 一晃十天过去,又到了说再见的时候。我尽量微笑,让父母觉得我在外面过得还好,让离别的滋味不那么酸楚。 父母在,故乡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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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尽量微笑,让父母觉得我在外面过得还好
父母在,故乡在
来源:羊城晚报
2022年11月03日
版次:A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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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谢克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