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曹林 北京时事评论员 中学课本中著名的、人人背诵过的、常被日常引用的“天将降大任于是人”,到底是“斯人”还是“是人”,成了近来舆论中一宗被神秘化的悬案。我的记忆中也是确凿的“斯人”,但我一向对记忆不太信任,记忆很多时候并不靠谱。脑科学和心理学对记忆的研究,深刻地呈现出记忆作为人们“应对当下的工具性的一面”,很多时候,人们会把他在事后才可能得知、才习得的信息,掺杂到自己对特定往事的回忆中。 很多人所说的“当时学的确确实实就是‘斯人’”,可各种权威教材上又确实是“是人”。这可能是一种集体记忆错觉,我查了一下,大众传媒引用和公众的日常使用,很多时候用的都是“斯人”——因为“斯人”更符合当下日常语法和人们对古汉语的想象,在中小学经典诵读中更经常出现,比如“微斯人,吾谁与归”“斯人已逝”,“是人”倒较少出现。波德里亚也描述过这种电子媒介时代的景观,复制的“摹本”颠覆了原版,拟像拟真取代了真实,数字化的伪像取代了记忆,人们更多会在各种搜索引擎的光速瞬间找到现成答案,反过来建构记忆。 我想到了哈布瓦赫的《论集体记忆》,也可以解释这种集体记忆的偏差问题。在哈布瓦赫看来,记忆首先不是生理现象,也不是个体心理现象,而是一种与他人相关的群体社会现象。一个人的记忆需要别人的记忆、群体记忆的唤起。大多数情况下,我们之所以回忆,正是因为别人刺激、促进和激发。《记忆是一种文化建构》中也谈到:如果我们累计一下在一天之内,我们与他人发生直接、间接接触的场合中被唤起的记忆数量,我们就会看到,在多数情况下,我们是在与他人的交谈中,或为了回答他人的问题,才诉诸回忆。而且,为了做出回答,我们要设身处地地把自己设想为与他人隶属于同样一些群体。我们总是从今天的社会环境、今天的需要、兴趣和利益出发对过去进行重塑。记忆不是过去的遗存,而是今天的建构。 这是一种很深刻的洞见,能很好地解释“斯人\是人”之集体记忆偏差。当我们在说“教材上明明白白写着‘是人’”时,是把记忆当成一种个人心理和生理现象,但记忆是集体的,是在集体对话、使用、促动中形成的。不管教材上写的是什么,那是应试背诵的“死的教条”,关键是日常中人们用的是什么,多数人使用时并不是去查教材、去查《孟子》原本、去找文献第一手信源,而是跟随大众传媒和关键少数,三手四手五手地使用。媒体的使用,多数人的日常用法,名人的援引,我们与他人的对话,回答他人的问题,这种“外在唤起”和“日常活用”的记忆网络,建构了我们对“斯人”的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