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玩具进入成年人生活 不失童真、快乐,才是健康的人

来源:羊城晚报     2022年11月20日        版次:A07    栏目:    作者:陈晓楠

     李薇婷

     大胆儿家里的柜子摆满积木

     黑板的宇航员模型莱卡与洛夫

     黑板的奥特曼手办

     大胆儿的积木布加迪

  

  文/羊城晚报记者 陈晓楠

  

  在11月5日开幕的第五届中国国际进口博览会上,乐高展展出了游乐场旋转木马装置,整座模型由78752块积木颗粒砌成,如梦如幻,瞬间抓住观众眼球。近年来,积木、模型、手办(模型套件),越来越多的玩具突破“童年”的领地,进入成年人的休闲生活。

  热爱玩具的成年人有着怎样的面孔?记者采访了身处大连的金融白领大胆儿、在广州从事产品设计的黑板以及在香港做文化研究的李薇婷。他们相隔南北,成长于不同的地域文化和家庭氛围,却走向了相似的玩乐人生——

  

  

  “乐高本来就是大人的玩具。”已过而立之年的大胆儿说。

  2015年,25岁的大胆儿收到了一份特别的礼物:一套待拼装的跑车积木“布加迪”。一开始,她认为这是一件简单的“小孩玩具”,只需按照图纸把积木颗粒往上堆砌。

  大胆儿是一位投融资从业者,日常都与冰冷的数字打交道,这次她发现一款玩具竟然也能如此吸引成年人:可以操控旋转的方向盘,像齿轮一般互相咬合的转轴……砌成布加迪的瞬间,她获得了一种难以名状的成就感。从此,她开启了自己的积木“副本”。

  根据最新调查,世界潮玩市场规模由2015年的87亿美元增长到2019年的198亿美元。在新冠肺炎疫情期间,不少都市白领举起了任天堂的游戏机,玩起诸如动物森友会、塞尔达传说等类型的游戏,并在社交媒体分享讨论。“在积木的王国里,不管是非常有创意的MOC玩法,还是根据官方图纸的微调,我可以自己决定要创造一个怎样的世界,一个可被我掌控的世界。”一位网友写道。

  

  

  为简单生活注入源头活水

  

  

  大胆儿:金融白领热衷乐高机械组

  

  入坑积木玩具的大胆儿,把即将迈入60岁的父亲也带进“坑”里。

  “我爸现在觉得特别开心的事儿就是边喝着茶,边玩着乐高,再听一会儿音乐。”大胆儿说。自从被女儿“安利”了玩具,老人总是四处跟年纪大点的朋友邻居推荐“预防”老年痴呆的积木。

  说起玩具,人们联想到的往往是儿童、童年,似乎随着年纪增长,这种承载乐趣却不具备社会功能的物品也要被抛弃。潮玩的兴起,又让许多人的目光重新投向这块被遗忘的玩乐之域。

  有网友在豆瓣广场发起了话题“大人也要玩玩具!”,在这一话题列表下,许多网友晒出了自己心爱的玩具,从积木、模型到公仔、玩偶,无奇不有。

  大胆儿是金融白领,副业是数学老师,如今热衷乐高机械组,也就是涵括汽车、飞机、摩托车、工程车辆等具备复杂细节的积木。“我最享受的是搭建的过程,按着设计图纸的提示,最后砌成毫无差错的成品的瞬间,就像解出一道数学难题,也像收到了一笔数目可观的年终奖。”

  “乐高本来就是设计给大人的,哪个小孩有耐心砌完机械组?”大胆儿说。以幼稚来形容玩具,存在这样一种预设想法:像儿童就是不好的。事实上,纯粹的童年是人们共同的集体回忆之一。

  住在大胆儿楼上的是一位40来岁的国企员工,正面临着上有老下有小、事业紧张的时期。前一阵子,这位邻居生病了,体检报告出来这也不好,那也不好。“我爸就说放轻松,别老是给自己绷得这么紧,这样我送你套积木。”作为朋友,大胆儿的父亲特意让女儿买了一套乐高,摆到他的家门口。

  大胆儿的伴侣是一名设计师。原本对乐高一窍不通的他,为了给大胆儿制造生日惊喜,特意琢磨乐高MOC(my own creation)的玩法——脑海中有了DIY的想法后,先是用制图软件设计模型图纸,再根据图纸购入颗粒,为大胆儿设计拼砌了一款再现钓鱼场景的积木,以纪念他们一起在大连海边钓鱼的时光。

  大胆儿把拼砌好的玩具摆在客厅的电视机上、柜子里。如今家里已经多到快要放不下去了,她计划着以后开一间咖啡厅,把玩具都搬到店里放着。“看着这些成果,我就觉得自己特别厉害。我逻辑思维特别好,所以能静下心去拼砌这东西。”大胆儿说。

  即使性格直率、胆大如她,大胆儿也不想让工作相关的人群发现她经常玩积木。“如果朋友圈发得多,可能会有人觉得我在显摆。我的副业是教数学,有的家长可能会觉得你天天在玩,没有时间备课,为了不招惹麻烦,我不会刻意去分享。”

  她有时候不禁会想,如果哪一天工作做不下去了,她还可以靠卖乐高换口饭吃。虽然是玩笑话,但摆在家里的乐高似乎给了她更多勇气去面对未知。

  

  黑板:95后男生喜欢变形金刚

  

  黑板喜欢的是乐高积木的天马行空,那些复刻影视IP的产品——例如,蝙蝠侠、星球大战系列,总能以最出其不意的“梗”和脑洞再现影视中的经典桥段。这名美术专业出身、从事产品设计的95后男生,将自己的玩具世界拍成视频,搬到了微博、B站等社交平台。

  还在中学的时候,系列电影《变形金刚》火遍大江南北,黑板成为这部电影的超级粉丝。直到他留意到变形金刚出了模型——天知道那时他多么想买下来。还是中学生的黑板没有能自由支配的储蓄,只能慢慢攒下过年的压岁钱,给自己买了一套模型作为奖励。

  黑板经常跟自己的伴侣摆弄家里的模型。“我不想去理会那些认为玩具幼稚的观点。我的爱好刚好就是玩具,如此而已。”黑板说。

  黑板将自己的日常生活复刻进一款玩具的人生中。在他分享到B站的视频中,有一条介绍了煤厂黑狗出品的Gansboy“上班族”模型。视频中,这位造型奇趣的上班族人仔经历了起床、洗漱、通勤、上班、下班普普通通的工作日。大多数时候,他总是西装革履。

  “这就是我们大多数人的生活,或许需要一个精神寄托来调节工作和生活中的各种压力。玩具对我来说就是这样一种调味品。”黑板说。他曾经在广告公司实习,压力极大。晚上加班时,黑板跟同事经常买一些小的乐高,通过拼积木缓解压力。

  5年前,黑板开始把自己喜爱的玩具拍成视频。美术生技能“加buff”,他为视频的片头和部分场景设计了简笔漫画,精巧生动的讲述方式吸引了不少跟随他“入坑”的网友,也因此结识了一帮同好。有时,黑板也会分享拍摄玩具的窍门。“这些方法能帮到一些网友,后来我拉了一个微信群,大家经常在群里交流。”黑板的内容生产常常获得网友的肯定,这些正向积极的反馈为他的简单生活注入了不一样的源头活水。

  因此,他最期待的就是每天下班后,回到家里摆弄自己的玩具王国,时不时拍照发到群里,与群友交流最新的资讯。

  玩具的世界何尝不在寄托人的梦境?今年5月,黑板创作了一条视频:在宇宙尽头,发现两位被迫“孤独”的太空旅客。视频介绍了煤厂黑狗出品的太空模型及背后的故事原型——以前苏联英雄宇航员科马洛夫为原型的洛夫,还有一只叫莱卡的、历史上第一只进入宇宙的狗。在玩具的世界中,他们一起乘着宇宙飞船,一往无前,探索未知的无尽宇宙。

  

  

  

  李薇婷[香港中文大学文化研究学部讲师]:

  成年人玩具:对童年匮乏的补偿?

  

  羊城晚报:现在喜欢玩玩具的成年人越来越多,不管是模型、手办、积木,都有各自的圈子,这是成年人“低幼化”趋势的表现吗?

  李薇婷:其实像看中《甄嬛传》影视官方出品手办的消费者,一定不是幼儿。因为深谙成人社会规则的人才能看懂剧情,才会买这样的周边产品。如果探讨玩具在成年人中流行背后的社会心理,有一种可能性是对童年匮乏的补偿。小时候因为没有经济能力,你无法自主拥有自己想要的玩具。成年之后,可以决定自己的财产分配,你想要补足缺憾。

  即使是习惯了“成人世界”的人,也会有想要拥有某件东西的冲动。玩具是很物质化的,它把我们喜欢的东西变成一种可以占有的客体。这种拥有并不是像小宝宝一样拿着玩具对话、对垒,而是用来收藏。比如有的成年玩家喜欢潮牌公仔玩偶,但旁人经常不理解。在大家眼中,你四五十岁买只熊干嘛呢?但是摆在家里,就有了一种身份(identity)的象征——我是喜欢潮流的,我喜欢亚文化,一类玩具就能够开启身份认同的走向。

  羊城晚报:成年人玩玩具,有“积极意义”吗?

  李薇婷:从粉丝文化(Fandom)来看这个问题,可以形成一种礼物馈赠的经济。粉丝对产品的热衷会生产一种“爱”,促成一种自发生成的馈赠行为,尤其是对平常交往密切的人,从而让“爱”在群体间流通。如果要说玩具对社会功能的积极意义,这种“爱”的流通便是其中的一种。

  玩具真正的意义是能为自己获取自主性,能够让我为自己做点什么。玩具有很多种形态,以乐高为例,由于这种积木颗粒可以自由分配,拼成任意的物品、场景,因此能够给人一个自由的空间,在这样的空间里完成对自己身份的整合。

  被贬斥的玩具处在一种社会决策机制之下,这样的机制决定什么是有意义的,什么是没有意义的。

  欧洲的文艺复兴确证了“童年”这一概念;在传统中国,发现小孩的是鲁迅、丰子恺等民国青年。在丰子恺的漫画中,一个小孩可以挑半天的西瓜籽。从社会功能来看,这好像是没有意义的事情,丰子恺却把它画下来了。

  好的玩具,能够让一个人重新思考自己的定位。玩具作为一个客体,能让你跟自己对话聊天、确认自己,或者说你好像有了一个私人空间:在这个私人空间外你一直在承担社会功能,当你回到这个看起来很幼稚的私人空间里,你能够放轻松。一个人就是在这种机制中来来回回,在正式的工作场合,可以表现得很专业、沉稳;而在私人空间里,又可以流露出童真、快乐的一面,如此才是一个健康而立体的人。

  羊城晚报:为什么社会普遍不鼓励成年人玩玩具?

  李薇婷:玩具是资本的产物,有着很强的消费导向。这关系到我们怎么样去看待资本。玩玩具可以是一种创意劳动,玩家通过沉浸和理解玩乐的过程,感受到设计者的想象力,实现个人的释放。即使有消费主义的特质,玩具也并不全然是坏的。

  玩具也是文化的产物。正因为其消费导向,加之社会形成共识的“成年价值观”——要求成年人理性、稳重、成熟,我们的文化才不鼓励成年人玩玩具。不过,这也取决于玩具在自己的社群里面是不是受欢迎的。即使我的老板看到我在买《甄嬛传》的盲盒,她也不会觉得我就不是一个好员工,反而可能会说“我也要玩一下”。但如果扩大到整个学术圈,就会有压力。

  羊城晚报:如何理解“玩乐世代”强调的玩乐人生态度?

  李薇婷:我很快乐,不代表我不认真。我考上博士,又顺利博士毕业,如今我收藏的玩具、我追的明星成为我的研究选题,成为生产知识的方式之一,这样不好吗?

  在不鼓励成年人游玩的社会文化氛围中,转换一种理解文化的方法,或许能找到突破自我的路径。玩乐作为一种生活态度,强调的是对手中事物的理解与享受。

  想象大家都是在打同一款游戏,大家都在用同一个方法去攻略大Boss,最后你找到了另一条路。有时候在生活上你过不了一个难关,可能就因为你只用一个方法去攻略它。大概这就是玩乐教给我们的一个简单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