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桂婆婆

　　□马必文

　　每当夜深人静时，偶尔会想起她。她已离世多年了。迄今为止，我一直没有弄清她姓什么，娘家在何方。只听村里人说，她的命很苦，年轻时长得很漂亮，在青楼待过。后来，我们村在外淘沙的聋子爷爷在风月场中与她邂逅，把她带回来了。她和穷光蛋聋子爷爷生活得是否幸福美满，不得而知，因为聋子爷爷很早便去世了，没有留下子嗣。

　　聋子爷爷去世后，她就更凄凉了，孤苦伶仃的，连一个可以走动的亲戚都没有。大集体年代，由于她是一裹脚妇人，没有干重活的能力，被列为“五包户”。她经常靠做点针线、帮村子里的人照看小孩打发日子。她所住的房子，是“土改”时从我们家所分，因此，她内心深处便觉得与我们家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白天见到我父母形同陌路，到了晚上又时常来串门。其实，上我们家来主要还是想蹭点吃的，母亲总是很热情地招呼她，慢慢地也有了感情。农忙时节，父母都要去上工，偶尔托她看护小孩。

　　春天来临，天上的惊雷响个不停，大雨过后，四野的狗尾巴草疯狂地滋长，阳光和煦。我和小玩伴们欢呼雀跃，像飞天蜈蚣般拼命地往田间跑，去捉蝴蝶、蜻蜓、青蛙和小鱼。这时候，桂桂婆婆可紧张了，生怕我们掉到水里淹死。于是拄着拐棍颤巍巍地追赶着，扯着气喘吁吁的嗓子勒令我们回去，并以告诉我们父母相威胁。为了管住我们，她也会想些小伎俩，比如把我们叫到一起讲一些鬼怪神话故事。其中月宫中王母娘娘的故事使我着迷。为了增加故事的真实性和感染力，她会用手指着天上冉冉升起的新月比画着，说那个影子就是王母娘娘。真把我们迷死了，恨不得立马就飞到月宫中去看个究竟！见我们开始走神时，她会教我们唱民谣。可以说，她是我民间文学的启蒙老师。

　　此外，她会变着法子制造新节目让人开心。我们感觉最好玩的还是和她一起上菜园浇菜。为了让我们几个小朋友帮她抬桶，她会从宝贝瓦罐里拿出几颗平时一直舍不得吃的石头般坚硬的水果糖分给我们吃。到了菜园之后，她会让我们吃一些她种的葵花子、豆角、花生、甘蔗等。

　　桂桂婆婆在关键时候为我挡过祸。有一次，我在稻田的水坑里抓鱼，把水全部戽出去之后，使得刚插下去不久的整片秧苗枯死了。母亲抓住我就打，还让我饿了一顿。桂桂婆婆见状不忍心，从她家盛了一碗饭给我吃，并把看管不力的责任揽到了自己身上，总算平息了这场风波。

　　日子无声无息地流逝着，我的童年在桂桂婆婆的呵护中溜走了。她也慢慢变老，病渐渐多了起来。有时病得整晚在床上叫喊，把床板拍得啪啪响。一个冬日的黄昏，斜阳把青砖瓦房晒得暖烘烘的，桂桂婆婆终于从床上爬起来，穿了一身干净的黑布素服，气若游丝地来到了堂屋的门口，自言自语地问今天是什么日子，无神地望着下沉的夕阳和远方起伏的山峦。

　　突然，她对我说：“猴子呀，我离天的日子少了，离地的日子多了。我没有子女，我死后，你们几个要给我披麻戴孝。还有逢年过节要替我焚香烧纸，尤其是清明节要到坟上去看我，否则我会变成孤魂野鬼，在阴间也不得安宁。”说完，她便呜呜咽咽地哭了。为了安慰她、让她放心，我便似懂非懂地点头。没过几天，她便离我们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