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根棒棒糖

　　□周霖

　　五岁的儿子刚学会算数，紧攥着手里的一块钱，想让我领他去买一根棒棒糖。

　　走到小卖部，他怯生生地说：“阿姨，我想要一根牛奶味棒棒糖。”牛奶味是他最喜欢的。老板娘笑了，说：“五毛钱一根，一块钱能买两根呢！”喜悦瞬间在儿子全身弥散开，他欢呼雀跃，牵着我的手跳了起来：“原来我可以买两根棒棒糖。”高兴似乎会传染，我也笑了。小孩子的天真烂漫真是治愈啊。

　　牵着这只小手，突然让我想起了另一只肉肉的小手，它属于我的表弟，一个永远长不大的孩子。

　　六七岁的时候，妈妈经常带我去外婆家，一待就是大半天。外婆家是一栋独立小楼，我大姨也经常住在那里。她有些智力问题，说话咿咿呀呀的，又听不清楚，我不知道该如果跟她交流。表弟就是她唯一的儿子，比我小两岁，身材比我略肥些。他经常脏兮兮的，智力倒是正常，却不是个伶俐的小孩。每次远远地看见我，他就会高兴地大喊着跑过来：“姐！姐！”而我最喜欢的事情就是牵着他的小肉手，穿过院门，穿过小巷，去街口买棒棒糖。得到了糖，他又乐了，紧抓着我的手跑回家，我们一起跑上天台分享糖果。小城的傍晚是吵闹的、拥挤的，可在小孩眼中却是梦幻的，有时我们望着夕阳缓缓落下，仿佛能感受到太阳工作一天的疲累，仿佛能听见它在跟我说些悄悄话。

　　我喜欢这样的日子，还常带表弟去买蝌蚪、玩小猫、抓蟋蟀。有一次放学，我买了饮料去找表弟，一进门就不小心打翻了。闻声前来的他笨拙地安慰我：“没事没事，下次再买就好了。”我却又羞又怒，一扭头就回家了。我竟没想到，那次之后，因为我妈妈生病去世，我竟逐渐跟外婆家失去了联系，只是依稀听说，表弟也病了，不再上学，需要到处去治病。再后来，我去大城市读中学，每年回家两次，就这样匆匆忙忙地便过去了许多年。

　　直到外婆的葬礼上，几乎所有亲戚都来了，我却唯独没有见到表弟。我去找他的爸爸询问，却得知我大姨也已去世。我去他家看望表弟，二十多岁的人了，长得高高壮壮，皮肤很白，却已不再能正常说话，也不再认识我了。我突然激动地握着他比我的手大多了的肉手，问：“你还记得我吗？我是姐姐！”他不敢看我，头歪到一边，咿咿呀呀地比划着，像极了当年他妈妈的样子。他爸爸说，他见到你来特别高兴。

　　我伤心地哭了，比表弟更像个小孩子。

　　他爸爸说，他在小学时还能正常上学，到初一时便经常被班里同学欺负，后来就逐渐变成现在这样。与我一同来的18岁的表妹这时藏不住脸上的嫌弃，说：“以前他也经常来找我，拍我家的门，可是我太害怕了，从来没有开过门。”

　　告别后，我独自一人回家，心很重很重地坠着。我痛心地哀悼我所失去的，知道自己再也没有机会跟他表达我的愧疚和懊恼。我去买了一根棒棒糖，想回去送给他。可走到一半却停下了脚步——他还能想起以前的快乐吗？那些如梦如幻的童年时光就这样凝结在这颗棒棒糖上，在夕阳中闪着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