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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中国楼”旧事

来源:羊城晚报     2023年03月07日        版次:A11    栏目:    作者:周松芳

  □周松芳

  

  前两年看民国时期英国中餐馆的材料,看到时任《中央日报》伦敦特派记者徐钟珮写的《伦敦和我·中国菜馆》,说在伦敦开中餐馆利市很好,引得在美华人(当然,主要是广东人)也跑到英国去开杂碎馆,其中利安饭店的主人利安,还在好莱坞当过电影明星,“他饭店里挂上宫灯,装上屏风,茶几上一只只中国花瓶,倒是十足的中国打扮。壁上悬满明星们的照片,都有明星自己的签字,他的馆子,主要的主顾是电影界中人,常有明星去用餐”。读来似觉非真,因为印象中好莱坞的华裔明星只有黄柳霜,此外黄宗霑是做摄影的,后来也做过导演,他们籍贯都是广东台山,却未曾听闻有一个叫利安的。

  今读《陈西滢日记书信选集》,里面多次提到“新中国楼(ley-on)”及其老板的电影明星身份,虽然没说“利安饭店”,但从“ley-on”的音译,可知即是一家——徐钟珮用的是音译英名,陈西滢则是中英店名并列。陈西滢第一次记载是1944年4月3日:

  六时余到公超处。与赵君及公超谈了一会。公超邀往“新中国楼”(ley-on)吃面饭。坐谈到十时半方回。公超在此认识的人真多,如T.S.EliEdith Sitwell, Rose Macaulay等文人,Laski等政论家,以为Gallacher等是共产党。我们三人吃一锅面三个菜。饭菜账是18先令,还是经理客气,据赵君说现在一个人去吃饭,至少五先令,大约得六先令。战前一个人去吃饭,只消1/6,而且还吃得好些。伦敦有中国饭馆十余家,这一家名Ley-on,主人为电影明星。所以四望都是明星的照片。

  过了两天又再去,还见到了老板:

  1944年4月6日:晚与公超同到新中国楼吃饭。会到老板ley-on。样子有些像董显光。公超说他很有钱,有country house,等等。

  后来去的次数多了,见到的食客也多,而且多半都是有身份的人,可以从一个侧面反映出新中国楼营业的兴旺:

  1944年5月6日:到ley-on去吃饭。遇到周显承与两位海军学生。

  1944年9月25日:十二时半与显承动身去新中国楼。他请王教授,有使馆钱树尧、吴权、郭则钦作陪。

  特别是1944年10月10日中华民国国庆节晚上的那场盛筵,两天之后在给女儿陈小滢的信中还详加描述:

  那天晚上(国庆)华商协会在新中国楼宴会。每一位会员可以请一位名人。我是请去的客人之一。吃的菜好极了。有鸡汤粉丝,有鱼肚、海参,有紫菜汤。这都是来英后没有吃到过的东西。那一晚的主宾是昆明主教朱友渔。他说起中国妇女的抗敌贡献。……伦敦的中国饭馆,总数听说有一二十家。我没有都到过。去得最多的是上海楼,主人姓陈,死了,现在是他的女儿在维持,生意不坏。另一个是香港楼,主人是国民党的主持人,挂了不少党国要人的字画。又有一个是新中国楼,主人名利安,从前是电影明星,所以墙上挂满了许多明星送他的相片。生意都好极。

  信中点出了ley-on的中文名利安,与徐钟珮一致了,可证所述是同一老板同一餐馆。

  利安的服务是很好的,比如圣诞节前夕各餐馆都不开门营业了,他们还坚持着:“(1944年12月23日)出门已近二时。今天许多饭馆已经不开门。在Ly-ons吃了些东西。”

  1945年,陈西滢在日记中记载了3次新中国楼饮宴,每次都是高大上的筵席:

  1945年2月2日:同到新中国楼。桂永清(驻英武官处负责人,级别同于大使)今晚在此大请客。分八桌,每桌八人,几乎都坐满了……大使馆职员几乎全到了。领事馆全到。各武官处的人也来了。名教授(在英国任教的五位中国教授)也居然都到了。

  1945年6月20日:晚华商协会在新中国楼与清华同学会联合宴请孙立人将军。(结果是利安不收钱,所以实际是利安请客。)到了四五十人。客人除孙及衣上校外,有中国新来的陈纪彝、黄翠峰二女士。连瀛洲及李光前。汇文、芦浪、资跳,方章也到了。熊式一也在座。董霖等也在。菜有鱼翅。酒也不少。

  1945年7月13日:六时半到新中国楼。李光前(新加坡著名华商)在此请客,请了近三十人,大多是英国银行家之流,也有侨务部的人。我只认识Sir John Pratt。中国人只有公权、公超、谭葆慎、李德燏及中国银行的尹(?),周显承。

  由此可见新中国楼的档次,也可证前闻利安很有钱,以及在伦敦开中餐馆能赚钱的传闻大抵属实。可是,徐钟珮女士却总是强调伦敦中餐馆的“寒伧”,虽然缘于客观原因:

  在伦敦开设饭馆真非易事,粮食的配给是使你浑身解数无法施展,更加以粒米全无。偶尔能在中国馆子吃到那些腐乳、粉丝、虾米、豆豉,都是索价奇昂。记得我在那里买过几次酱油,一瓶要一镑(即四美金),粉丝一扎要半镑。道地的中国菜,像鱿鱼、咸鱼、虾米、腊肉等都是从利物浦运来。利物浦是靠海港口,容易搜罗这些东西,中国水手也常从各地带些这种家乡风味来卖给当地华侨。菜馆最苦的是无油可炒菜,在伦敦一人一周才一两猪油,济得什么事?他们大半到美国去寄猪油或花生油来填补,否则无油无米,根本无以饷客。有些中国菜馆老板,特地到香港去带麻菇、甘贝。普通每客每餐也依限价是五个先令,但是中国人去,可以通融。我在英期间,如想有饭吃,每客要十五先令(即三美金),还是领了主人天大的热情。

  他还补充说明了一下新中国楼的特别:“英国黑市也有米卖,贵极,每镑五先令,米也不算好。利安饭店的老板利安,就曾为买黑市米给警察局罚过钱;在法庭上,利安侃侃而谈,说他所以违法,是基于人道主义,他手下的中国侍者,因无饭吃,变得面黄肌瘦,奄奄一息,因此他才冒险买米,实在并非图利。”但我们实在没有从陈西滢笔下读出新中国楼的昂贵来。

  最后要说说新中国楼的历史,其具体开业于何时不得而知,但早在戈公振先生1930年的《英游漫谈》(《旅行杂志》1930年第4卷第2期)一文中,已经提到了该餐馆,到陈西滢和徐钟珮驻留伦敦,已经有些年头了:“中国菜在世界上很流行,伦敦有好几家。中国大饭馆最有名的,是杏花楼、新中国楼和探花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