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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平原 北京大学中文系教授、暨南大学潮州文化研究院院长 单就政治制度与行政区划而言,相对于北京所代表的“中央”,不管富裕的上海、广州、深圳,还是经济上比较落后的甘肃、青海、西藏,确实都只能算是“地方上的”。至于自称“省尾国角”的潮汕,那就更是“地方上的地方上的”了。 不过,如果谈论的不是政治地位或繁荣程度,而是学术研究的潜力,那“地方上的”未必就那么“不足观”。若兼及对象、方法与境界,这四个互相关联但又不尽相同的关键词——“地方”“民间”“乡土”“边缘”,对于一向高高在上的主流/中心/整体的论述策略,隐约构成某种强有力的挑战。 研究对象的大小/远近与学术成绩的高低,没有必然联系。若有足够的文献资料、田野调查、学术训练与理论自觉,“地方上的”论述与阐发,完全可能做出一流的学问,甚至深刻影响当代中国的思想文化进程。 我说的是“可能”,而不是“必然”。这是身处或自居“边缘”的人必须时刻意识到的——从有情怀到有学问,这中间有很长的路要走。 从事人文中国研究,除了纵向的学科划分,如文学、史学、哲学、宗教、艺术等,还有横向的都市研究(比如“上海学”“北京学”)与地域研究。后者中,已发展成为世界性学问、拥有一大批专业人士的,当属藏学、敦煌学、吐鲁番学——这三大显学起步早,视野宽,资料丰富,学术积累深厚。至于第二梯队,目前还在开疆辟土,有很大发展空间,我推选的是潮学、徽学、客家学。 1993年12月在香港中文大学召开的“首届潮州学国际研讨会”上,饶宗颐教授发表著名的《潮州学在中国文化史上的重要性——何意要建立“潮州学”》;同年年底,饶先生及诸多专家商定,将“潮州学”简称为“潮学”。 从饶宗颐先生登高一呼,阐发“潮州学在中国文化史上的重要性”,到今天刚好是三十年。中国人喜欢说“三十而立”,因众多专家学者的共襄盛举,加上“好风凭借力,送我上青云”,如今的“潮学”已初具规模,在学界也有一定的影响力。暨大创建潮州文化研究所,乃顺应这一学术潮流。 一年半时间,不可能做很多事情,我特别在意的有三:第一,鼓动暨大设立专门方向,招收“潮学”研究生;第二,组织二十位专家,编纂十卷本的“潮学集成”;第三,评选“潮学终身成就奖”和“潮学优秀成果奖”。有了研究队伍、学问标杆以及精神氛围,下一个三十年,方兴未艾的“潮学”,才可能发展壮大。 地方性知识的研究与发掘,学术上大有前途,但必须有明确的学术立场与理论意识,否则就只是一般性的知识积累与文化普及。近期我读刘志伟的《华南研究30年》,很有感慨。我们都知道,1980年代以来,以刘志伟、陈春声、郑振满等为代表的大陆学者与海外学者合作,以华南地区为试验场,深入地方社会,以跨学科的研究取向,寻找国家扩张路径以外的另一种历史叙述,形成了一股值得关注的学术潮流。 刘志伟总结称:“所谓‘华南研究’,已经不是局限于在某个区域来做研究,而是追求以地方社会做试验场,结合田野考察和文献资料,建立有关中国历史与社会文化的新的研究范畴和视角。” 我希望再过三十年,我们的“潮学”,也能有类似的总结报告——不仅为学界提供丰厚的文献整理、精细的田野考察,以及众多专深的研究著作,而且能 “建立有关中国历史与社会文化的新的研究范畴和视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