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螺春色气象新

　　□郭发仔

　　谷雨之后，阳光浓淡相间，气象入了茶林根脉，便出好茶。谷雨茶饮渐次登场，碧螺春最应景。碧螺春茶名自带春色，恰似亲临水岸，碧水幽幽处，新柳丝绦垂下，轻沾水面；如细小春螺新出，在松软的泥地上学步，浅沟几条，有不明所以的欢喜。

　　老家湖南郴州安仁县，此处沟渠田塘多，螺蛳也多，当地人从小就好这一口，但吃法颇粗野，叫嗦螺蛳。新鲜螺蛳洗净，用剪刀去尾，准备本地红辣椒，加上八角、桂皮、香叶、花椒、香果一应香料，爆炒，一瓶啤酒下去焖煮十余分钟，补生抽老抽，大火收汁装盘。螺蛳一上桌，筷子用不上了，徒手捏了一颗，嘴对嘴，呼气将尽时猛吸一口，螺肉的腥香和汤料的辛鲜便到舌面了，很过瘾。其实，嗦螺蛳管不得饱，吃的是螺蛳泥腥味里的人情世故和酸甜苦辣。

　　当年在郴州师专中文系读书，家庭殷实的同窗常去嗦螺蛳，我兴冲冲蹭了几回，后来苦于囊中羞涩，终是忍住不去了。那都是不吃茶时的懵懂。后来到乡间教书，宽松了些，常吃嗦螺蛳，辣到肠子疼，便惹上了茶饮，也结识了碧螺春。

　　碧螺春不常喝，但最能抵住湖南辣子的后劲，一物克一物。但碧螺春是绿茶上品，在唐时为贡品，坊间称工夫茶、新血茶。碧螺春细嫩茶芽难得，泡制须得功夫，可以理解，但与血茶毫无瓜葛，弄不清缘故。本地螺蛳常有，但碧螺春却是外地茶，产于江苏省苏州市吴县太湖的东洞庭山及西洞庭山（今苏州吴中区）一带，得太湖水润，有洞庭山气，与当地桃李杏梅果木杂生，又染了水果芳菲，故而茶汤甫出，“香得吓煞人”，当地人便唤作“吓煞人香”。据传康熙南巡品饮此茶，但见汤色碧绿，芽叶卷曲如螺，且在春季采制，方赐雅名“碧螺春”，境界着实高远了几层。

　　初遇碧螺春，觉得有小家碧玉气。新茶采摘讲究早、嫩、净，采摘期在春分至谷雨间，尤以春分至清明前为佳。选茶叶初展嫩芽，其叶形卷曲如雀舌，须8万颗芽头方得一斤成品。采回的芽叶还需精心拣剔，以保持芽叶匀整一致，且务必当天采摘当天炒制，费时费力，娇气得紧。碧螺春成茶银白隐翠，似太湖之水碧波荡涤，蓝天白云下，山隐水上，舟行波间，天地亲和一体。茶体条索细长，卷曲成螺，有白毫显露，如洞庭山涧霁雾流散，又似清明薄雨飞花。

　　碧螺春娇嫩，不宜高空冲泡，而应沿杯缘缓缓注入滚水，如山溪入涧，涓滴成流。轻水之下，茶芽渐次纾解，上下翻飞却新螺依旧，叶片毫绒上浮，如暮春柳色中纷飞白絮。此时，汤色并不明显，略若初春草色。俄顷，水入茶体，芽染汤色，芽叶稍稍饱胀，杯中便是一池荡漾春水了。

　　人有人寰，茶有茶道，啜饮碧螺春须静品。先燃香，让身心与碧螺春合为一体；选晶莹剔透玻璃杯，清洗备用；烧开壶水，是否红泥火炉不重要，但必须敞口烧开，待壶口水汽氤氲如含烟晨雾，便缓缓注水，一时春螺出头、夜雨满池，杯中静水深流、飞雪沉江，春色重新泛起。端杯一闻，有新燕衔泥的惊喜。啜饮，玄玉之膏上唇，云华之液沿舌根下行，行经肺腑，有隽永甘甜回旋，人便在山水间了。

　　清人吴伟业饮碧螺春，得《如梦令》一阕：“镇日莺愁燕懒，遍地落红谁管？睡起热沉香，小饮碧螺春碗。帘卷，帘卷，一任柳丝风软。”疏懒春日，繁华落尽，人间四月天里，只需碧螺春一杯，春风沉醉的午后，小寐的梦中，啥都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