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晓 “夜热依然午热同,开门小立月明中。竹深树密虫鸣处,时有微凉不是风。”这是宋代诗人杨万里写夏天的一首小诗《夏夜追凉》,我特别喜欢。这千年前的夏天,与我童年的夏天何其相似。小时候很爱夏天,下河游泳、钓草虾、摘瓜果,都是乐事。 但长大后,心火正旺,却一到夏天便躁得慌。记得刚工作时,每周三必须批改50多本作文本,头发像从水里捞起一样;还记得从乡下刚调进城里学校,暑期时报到,去见新校长,一身西装套裙如蛇般缠在我身上;又记得新婚时,住学校的宿舍,乡村限电,没有空调,还说停电就停电,两人只好没事便去长江大堤上游荡,唱卡拉OK,熬过漫漫夏夜。 重新喜欢上夏天,是从我打理楼下这个小花园开始的。一块废弃的空地,收拾收拾,花草们便安了家。这里成了我的修炼场,也是我的养心坊。没有什么比一颗种子发芽、一朵花盛开、一个果子成熟更让我欣喜了。书可不读,文可不写,酒可不喝,友可不约,只愿在园子里与花草相处。这些花草在我的注目下,比任何人和我相处的时间都长。 每天凌晨五六点,我便从五楼下来,带上今天要吃的蔬菜,到车库清洗。洗菜水便拿来浇园子,循环利用。浇水后的花草,水灵灵的,我便对着它们吐故纳新,开始一天的晨练。 园子大概有三四十平方米,看起来很随意,哪样稀奇长哪样。看纪录片,河南人用荆芥佐面食,吃得那叫一个香,我馋了,便网购种子,在小园子里种起来。荆芥那独特的清香,像个别致的女子。我也种萱草,记得小时候妈妈叫它黄花菜,种在自家后门口,夏天时,摘下几朵橙黄色的花,放鸡蛋汤里,再放两片薄荷叶子,那是独属夏天的味道。“萱草生堂阶,游子行天涯。慈亲倚堂门,不见萱草花。”讲的便是一位母亲倚在门前,看着花开花落的萱草花,念叨着自己的孩子。《诗经》里说:“焉得谖草,言树之背?”也是讲游子远行时,母亲在北堂种萱草,希望能减轻对孩子的思念。人到中年的我,与母亲从以前一年不通一次电话,到几乎每天一次电话,我更加依靠她、体恤她,觉得母亲依旧是我的保护神。但我们相隔有二三百里,不是说见就能见的,这小园里的萱草花却让我觉得,像是每天都见到了母亲。 一日晨跑,我离开时看了那萱草花一眼,它的花苞如玉簪挺立;一小时后我回来,黄里带红、瓣如百合的花已盛放着在等我,自信优雅;再过一天,花萎了,毅然离茎,零落成泥。我不由感叹,花的一生何其短暂,但至少灿烂过。 我将散乱的园子重新大体规划了一下:一片菊花,一片端午花,一片绣球,一片向日葵,还有间隔种下的蓝目菊、朝天椒,等等,都是明艳的色彩,像我现在的穿衣风格。邻居经过,说这花开了又落,不留痕,建议我种些果树,省事还实用。其实,我想说,还是有痕留在我心里的。我也想种那些杏啊、柿啊,无奈地方太小,何况长了树就欺了花,便只能割爱,我不舍得。这园子里的每一株植物都有故事,我何其有幸能与它们同呼吸,共命运。 这里疏松的沙土倒是适合种植些根茎类植物。去年我随意插了几棵山芋藤,挖出一兜子红心山芋,可把家里参与劳动的两个上幼儿园的小朋友乐坏了。今年我把发芽的土豆随手插到土里,都没怎么打理。前日浇水,根部的土豆蛋蛋被冲出来,一嘟噜白生生、圆溜溜的,可爱极了。我赶紧盖些土,生怕猫给扒出来。再过几天,娃娃们便可以挖土豆了,这里也是他们的自然课堂。 二十四节气里有说,立夏有三候:蝼蝈鸣,蚯蚓出,王瓜生;小满又三候:苦菜秀,靡草死,麦秋至。立夏小满一过,又奔向芒种、夏至。这些节气大多能在我这方小园子里有所反映,让我一步一个脚印地跟着过日子,不至于踉踉跄跄、昏天黑地、稀里糊涂,这是多大的幸运。 这里还是我的健身场所。一天中,我有太多时间在这里度过,每天下蹲、爬行,松土、开沟,提水、灌溉,劳动量不小。如果不是靠路边太近,中午我都想要搬张凉床在这午睡,有树荫更好,无树荫就日光浴。 何必舟车劳顿、翻山越岭,不抛家,不远行,这里就是我的诗与远方。午睡起,立于园子边,摘条顶花黄瓜尝一尝,不管阳光多烈,心头时有微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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阳光猛烈,心有微凉
来源:羊城晚报
2023年06月11日
版次:A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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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王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