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的自行车

　　□林 辉

　　在我对父亲的所有记忆中，印象最深的一幕是父亲骑着自行车上班下班的情景。那辆特别的自行车，是父亲一生里最重要的物件，伴随着父亲走过艰苦的岁月，也承载了我童年时期对父爱如山的真切体会。

　　那是一辆红棉牌28寸双杠自行车，它很老旧了，原本颜色已经被锈成黑黑的，车很高很重，却很扎实。父亲在1962年4月以240元买下这辆自行车。在20世纪60年代，红棉牌自行车算不上奢侈品，但能买下一辆自行车，确实是一件很了不起的事。买下它，父亲不仅花掉半年的工资，还为弄到配额费了不少工夫。

　　那时候，父亲太需要这辆自行车了。1958年父亲下乡搞社教，并留在乡村做小学老师。在没有自行车之前，每个星期六放学后，父亲就步行三、四十里路回到镇上的家，星期天下午再翻山越岭步行半天回到学校，条件非常艰苦。有了自行车，父亲就方便和轻松多了。从那以后，父亲在多家乡村学校任教，后来调回镇上的学校工作，这辆自行车成了父亲唯一的交通工具。

　　我三岁开始随着父亲在各间学校生活，印象最深刻的情景就是坐在父亲的自行车上。父亲穿着白色的确良衬衣，缓缓地骑着自行车，衣服纽扣没扣上，衣服随风飘起，拂过我的脸庞，路两边的景色，在衣服飘过的间隙飞过，那是我最美丽的童年记忆。小时候的我体弱多病，经常感冒发烧，父亲就用自行车载我去医院看病，我有气无力地坐在车后架上，紧紧抱着父亲，把头贴在父亲背上，一路上，父亲不停跟人打招呼，父亲的声音通过后背传导至我耳腔，至今难忘。

　　坐在自行车上的记忆，并不都是美好的。有一次，我的脚被卷进自行车后轮卡着，好不容易弄出来，伤得不轻。很多年以后，父亲经常会问我的脚踝有没有问题，可以想象，父亲对于这次经历留下了心理阴影，并心感愧疚。

　　我读初中到镇上的中学有一段路，每天上下学颇为周折，父亲又忙着工作，为此他让我学骑自行车。我就是用父亲的这辆自行车学骑车的，我身高还不够高，脚够不着地，所以骑车是件很费劲的事。父亲在自行车的后座横着绑一条扁担，这样我即使摔下来，车倒下了都不会压到我。

　　之后，我有了自己的28寸单杠自行车。我开始骑车上学，父亲不放心，就骑着自己的红棉自行车跟在后面。去学校的路上有一座桥，下桥有一段很长的下坡，我的自行车溜得很快，父亲经常在后面喊着：“慢点，慢点！”有一次下坡有一点小意外，跟在后面的父亲感到危险，紧张得从自己的自行车上跳下，冲上前抓紧我的自行车后座架子，让车停下。

　　我长大之后终究离开父亲陪伴，也离开了父亲的自行车，然而，父亲却一直没有离开过自行车。父亲回镇上的学校上班并回家吃饭，每天骑着自行车慢悠悠地，白色衬衣依旧在风中飞扬。有时候，时间很充足，父亲就推着自行车走，一路跟街边的小贩或熟人聊天，母亲常常抱怨父亲就像“水溜勒（勒：俚语，带刺的树枝）”，一会儿勾住了停一停，有时在路边的鱼档买一条鱼，挂在车头上，推着车回家，家里早已经做好饭了。如果是骑着车回家，快到家门口，他轻盈地一个后跨下车，滑行到家门口停车，动作就相对潇洒利索多了。

　　就在父亲退休的那年，父亲以为自己的红棉自行车也应该退休了，可以作为古董保存起来，没想到，在1998年的冬天一个夜晚，放在家门口的自行车被偷了。这让父亲颇为失落，毕竟它一直陪伴了父亲36个年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