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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出版的长篇小说《我是技校生》聚焦职业教育话题,羊城晚报记者专访小说作者杨袭——

技校生:心中有光,朝哪走都是方向

来源:羊城晚报     2023年09月03日        版次:A07    栏目:    作者:陈晓楠、孙磊

     杨袭

    

  

  文/羊城晚报记者 陈晓楠 孙磊

  

  中考是学历教育的一道重要分水岭,有人延续普通教育考试的升学道路,有人转入职业教育赛道。近日,作家杨袭的长篇小说《我是技校生》出版,让职业院校再次进入大众视野。

  作为国内首部职业教育题材的长篇小说,《我是技校生》以一个技校学生的成长经历为线索,立足于学校师生的真实生活,书写了当下我国职业教育的真实现状。书中15岁的主人公成良起初怀着抗拒和厌恶的心态踏入技校的大门,却发现真实的技校生活跟他想象中的并不相同。小说通过对典型人物的塑造,真实反映出中国当下普通技校年轻人在时代变迁下的困惑与矛盾,焦虑与希冀,精神世界与生存境况,也从另一个角度思索了时代环境与青年发展之间的关系。

  近年来,国内职业教育发展迅速,职业院校数量众多。2022年全国共有中等职业学校在校生1339.29万人;高职(专科)学校在校生1670.90万人;技工院校在校生420万人。在大力提倡职业教育的当今,国家的发展迫切需要专业技术型人才,可仍有大量家庭对职业院校抱有偏见,争议不断。去除偏见、传递关怀,这也是《我是技校生》这部作品创作的背景和动力。

  

  颠覆对技校的原有印象

  

  羊城晚报:您是如何关注到技校生这个群体的?

  杨袭:这本书起始于我接到的一项任务,感觉可能要写报告文学。进入山东东营市技师学院采访,与院领导交流过后,才知道,他们不需要描眉画目,而是请我深入了解技师学院的老师同学们,以及当下面临的一些现实情况和困境。校领导认为,文学作品传达的东西更能深入人心,希望藉此能引起全社会对技工类院校师生群体的关注。假以时日,能解决一些现实问题,善莫大焉。这也是本书的责编老师和我本人特别希望能看到的。

  羊城晚报:在您调查期间,有什么让您印象深刻的人和事?

  杨袭:2019年9月,我进入技师学院,开始了与学院的管理层、老师、同学们的交流,包括他们的教与学、管与育和日常生活。在技师学院的所闻所见,很快颠覆了我对技校的原有印象。我才知道学院的管理人员和老师们,很多都是24小时手机开机的,生怕哪个孩子有什么状况意外。因为,他们面对的孩子中有一部分不像普通高中的孩子那样“好管”,有常打架的,有沉迷游戏而跳墙到校外网吧的,有生活还没有学会完全自理的,有的孩子还有精神、心理方面的问题。

  有位老师说,在技师学院久了,慢慢地,就生出了一些以前在按部就班的职能部门时没有意识到的情怀:这些孩子需要关爱,需要接受教育,需要学到一门谋生的手艺,我们再不收,他们年纪这么小,到哪里去呢?我们不好好教,他们将来走向社会,怎么办呢?什么叫“有教无类”,来了技师学院,就能很好地体会了。这位老师还告诉我,有的孩子父母都放弃了,但他说,我们不能放弃。

  

  宁可文字平,不能用力猛

  

  羊城晚报:跟技校学生的接触、交流中,有没有一些特别的发现?

  杨袭:和我交流的孩子们,绝大部分眼睛是亮的,心地是柔软的,说起初中时不理想的成绩,生出愧色。这里面的典型代表是魏同学,也就是主人公的原型,他现在在大学本科学习了。他给我印象极深:经历过生活的折磨,依然对这个世界温情脉脉。这是多么可贵的品质!还有秦同学,毕业后进厂做精密铸件,专业性很强,爱好音乐。有一回,他微信联系我,说他现在工资老高呢,可以尽情地买喜欢的书和唱片了。主人公成良的另一个原型是龙同学,他在学校时拿到了世界技能大赛中国赛区的第十名,按照相关政策,毕业后他就留校当了老师。我为所有眼里有光的孩子们感到开心。

  我特别想借用一句鸡汤文的话:你站在哪里不重要,重要的是,朝向什么方向。正如《我是技校生》封面的话:心中有光,朝哪走都是方向。

  羊城晚报:写这本小说有什么困难之处?

  杨袭:其实困难挺多的,一方面是毕竟我没有在技师类院校长期工作或生活过,对师生们的各种状态、心境,了解与揣摩一定是潦草的,表达一定不够深刻。另一方面,关于文学本身,以往我都是“自己想写什么就写什么”,这种表达是自由的、无拘束的,因为写作同时意味着追求自由,这也是我热爱写作的一大缘由。但这部作品,因为没有足够的虚构空间,减弱了自由度,所以,故事框架、人物塑造,还有事件冲突,我是留着“度”的。

  羊城晚报:第一次尝试这种立足现实原型的小说创作,跟您以往的创作相比有什么特别之处?

  杨袭:就拿我的短篇小说集《重点怀疑对象》来说,笔调是锋利的,甚至可谓暴烈;长篇小说《美人如草》,是忧郁低沉的,是能眼睁睁看着美破碎在你面前,还必须把碎片捡起来一一检视。但这部作品不行,因为你描写的对象几乎都不是幸运儿,你对所刻画的“主体”必然是捧在手里怕摔了。于是边写边检视,担心为了追求文学上的“惊艳”而“摔”了孩子们。所以,写这样的群体,时刻得收着,宁可文字平了,不能用力猛了。因这群可敬的老师和可爱的孩子们,我向自己妥协了。

  羊城晚报:这种写法与时下热门的非虚构写作相较有什么异同?

  杨袭:归根结底这还是一部虚构作品。但我不再像以往那样天马行空,我行我素,而是在结构、故事线上下功夫,考虑个人与集体,分析小家与大家,前后掂量每个环节是不是“接地气”。这种“接地气”可能就是和非虚构写作相近的地方吧。

  

  关注一个个平常而又独特的人

  

  羊城晚报:您认为导致技校生及其家庭焦虑的根源是什么?

  杨袭:在我们几千年传统文化浸淫的背景中,秉承“书中自有黄金屋”“学而优则仕”“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的理念,孩子失去进入高中考大学的机会,无论是作为父母还是子女,在心理上都有些难以接受。进入技师类院校,往往意味着你要成为蓝领。从这里说开去,是一种功利化的观念充斥,不是着眼于大功绩,而是小名利。这种氛围之下,技师类院校的孩子们成为“变现能力”很弱的群体。在这种情势下,无论是作为父母还是孩子,对于进入技师学院学习,能不焦虑吗?

  羊城晚报:如果要打破大家对技校的既有刻板印象,您认为该从哪些方面着力?

  杨袭:亟待从政策设计角度,提高他们的待遇,更好地对待这个群体。还有,比如从大众文化、宣传方面,加大对他们关注的力度;倡导敬业奉献的社会风尚,而不是崇尚豪宅名车的奢侈生活;社会话语不要大叙述,改为切实地关注单独的个体,认真对待每一个生命。这些也是我写这部书的初衷。

  羊城晚报:从《重点怀疑对象》到《我是技校生》,您的写作似乎比较关注底层或经常被忽视的群体?

  杨袭:我倒没认为我关注的对象是“底层”,或是“被忽视的群体”,因为凡概念都是相对的,这可能是媒体或社会学的表述。作为写作者,我从没有俯视过哪个群体,也一直感觉自己就在人堆儿里。在写作中,我关注的从不是哪个群体,而是一个个平常而又独特的人,关注的是人本身。像在这部书稿中,每个老师和同学,我都力求“和别人不一样”。这是一个写作者,对表达的对象,对写作本身,应有的敬畏和自觉。

  羊城晚报:您曾说“写小说是自己与世界相处的方式,也是理解世界的方式之一”,为什么?

  杨袭:对于我的写作本身,这是极其重要的问题。我自认为是个文学的践行者。我经历过追问人类终极三问的痛苦时期,好几年的时间里,夙夜难安。我在生活于此间的世界里,找不到安身立命的理由。我没有办法把自己的心,或者说灵魂安置下来。是偶然尝试的写作,给了我一条更好地认识身处的世界,和世界对话、认识自己、和自己对话的路。红尘滚滚中,我能渐渐安顿好自己,不再四顾茫然,手足无措。但也只是个“渐渐”的过程,对于文学,对于这个世界,对于人生,确如所言:战战兢兢,如临深渊,如履薄冰。我也曾盼望,某个时刻我也能说:而今而后,吾知免夫!

  羊城晚报:您接下来有什么写作计划?

  杨袭:在这部书稿之前,我其实开始了一部儿童文学的创作,写了一万多字了,希望有时间和心境完成它。还有两个计划,我也挺希望尽早写下来。但一个写作者,几乎百分百,不会按自己的所谓计划来,都是兴之所至,心之所至,信马由缰。这种不确定性,恰也是文学的魅力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