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常婷 左右两块长方形木块,上面架上一块木板,便是一个小板凳。 从在地上爬着到趴在小板凳上,到最后学会稳稳地把小屁股搁在板凳上,人类的婴儿期就宣告结束。我的童年也是从一把小板凳开始,坐在小板凳上,抱着小铁碗吃饭;看鸡吃食,别让猫狗给抢了;看炉火及时加柴;摘菜掐豆……母亲似乎怕我闲着,把我往小板凳上一放,总会派来无数稀奇古怪的活让我忙乎。偶尔,没人在的时候,我会踩着小板凳,踮起脚尖,去翻那些藏在高处好吃的东西。没人知道我够得着,是小板凳提升了我童年的高度。 更多时候,我只能坐在小板凳上发呆,看一只只蚂蚁从我脚下匆匆忙忙经过,赶往墙脚的缝隙,那是它们的家。有一两只走晕了的,会爬到我脚上,顺着小腿往上爬,我有时会折个草尖把它们送回到地上。 板凳腿再高一点,面板长一些,就成条椅,闽南话称“椅条”。大多数70后儿时的课桌椅都是简陋的,课椅就是椅条,桌椅不够用时,一张椅子还可以挤上三四个人。后来的同学会上,同桌的“你”往往不是一个,而是两三个。 椅条在那个年代最大用处就是看公映电影时占位子。大小的板凳一叠,哥哥一人就可以扛好几张,往放映场一搁,就可以占上一大排,一大家子十几人都坐得下,坐不完还可以让朋友坐。想想,如果搬的是八仙椅,不好搬不说,占地方,坐的人还少。 上小学时读到了关于爱因斯坦的《第三个小板凳》的故事,老师教导我们:即使很笨的人,只要认真努力也会取得伟大的成绩。这的确是一个很励志的故事。我却不以为然,在我们印象里,做板凳实在是太简单的事,连这都做不好,怎么能成为一个伟大的科学家呢?不过真能把板凳做好的师傅也不多,身边多数板凳都是直接用铁钉把一块木板钉在另两块木块上,简单粗暴,却省事。 而老家永科叔做的板凳不管是椅面还是凳子脚,都会精心刨光打磨,木料好的还会雕上云纹或山水纹,还一律都是榫卯连接,在他的工具箱里,从来就没有铁钉这玩意儿。 永科叔在帮我家做家具时,曾利用边角料给我家四个孩子打了四张小凳子,还用白漆标上序号,我排行老四,标“四”的那把板凳就是属于我的,我称它为“小四”,那是我人生拥有的第一份“私有财产”。 这小板凳似乎成了我人生的执念。成人后,每次家里有做木作活时,总不忘叮嘱师傅,利用边角料给我做一张小凳子。旧的小板凳坏了,新的小板凳又做好了,一把把小凳子就这样见证了岁月流转。 最喜欢老家祖厝大堂边的大条凳,粗壮的凳子脚,凳子面是厚厚的整块木板,虽没上过漆,可因为年代久远,上面光滑油亮,就像上过一层天然的清漆,大夏天的午后,我们都抢着要在大凳子上睡,那里比任何地方都凉快。前几年,回老家,再看那条凳,还是漆黑发亮,可怎么变得那么小呢?原来是我们的心都大了。 “扁担长,板凳宽,板凳没有扁担长,扁担没有板凳宽。扁担要绑在板凳上,板凳偏不让扁担绑在板凳上。”我刚学说话,父亲就教这个绕口令,不仅我家兄弟姐妹会念,第三代第四代都会念了。 如今,老父亲已经走了;年过花甲的大哥掉牙漏风了,也在教牙牙学语的小孙女念“扁担长,板凳宽”。知天命的我,只想找一把板凳,坐着苍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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板凳,见证岁月流转
来源:羊城晚报
2023年10月04日
版次:A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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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王常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