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姨的“得耳布尔”

　　□鹤蜚

　　最初听说“得耳布尔”这个地方是在年少时。从小住在“海军大院”的桂兰小姨，出嫁后跟着丈夫到大兴安岭的得耳布尔林区工作。那时候生活困难，再加上路途遥远，交通不便，从得耳布尔回大连，要坐火车，换汽车，走好几天。桂兰小姨好多年才回来一次，每次她一家老小带着大包小包回来，有木耳、蘑菇、核桃、松子和许多说不上名的山珍野味。“海军大院”轰动了，在物资匮乏的年代，那些大山里采来的原生态宝贝让大院里的人羡慕不已。每当他们家飘出小鸡炖蘑菇的香味时，大院里的小孩们一个个馋得直咽口水。

　　桂兰小姨先后生了五个儿子，每次回来，他们都被大院里小朋友们“追星”，听他们讲大森林里的稀奇事，讲欢跳的麋鹿，骄傲的狍子，傻瓜一样的黑熊，四处乱窜的野猪，花朵一样的山鸡，一步蹿到树尖的松鼠，各种鸟儿；讲大森林里的松树，还有能生火也能写信用的树皮薄如纸片的白桦树，讲住在白桦树皮房子里以打猎为生的鄂伦春人，讲伐木工人在大山里砍倒大树时发出的惊天动地的吼声……

　　年少不懂生活的艰辛，他们的讲述，常常把遥远的大森林想象成梦想的乐园，渐渐长大，才一点点了解到，桂兰小姨的日子过得异常艰难。刚到林区时，他们几乎是一无所有，自己用木头盖房子，还要种粮种菜养猪养牛养鸡，在林区经常“遇险”。记得刚到林区不久，有一天，桂兰小姨的爱人正在大队部工作，突然门被撞开了，闯进来一只黑熊。他听人说过，要是遇到“熊瞎子”千万不能跑，不能反抗，要立刻装死，于是他就趴在地上装死。“熊瞎子”在屋里转来转去磨蹭好一会儿，才大摇大摆地走了。听说有人被熊瞎子袭击，半张脸皮被熊瞎子的爪子扯下来，面目全非，听着就让人不寒而栗。

　　每次桂兰小姨一家要离开时，大家总是万般不舍，小朋友们会把平时当宝贝一样的小玩意儿送给他们，小人书，铅笔盒，弹弓，溜溜弹。对于在大海边长大的我们，对遥远而神秘的大兴安岭充满了向往，也有许多疑问：极寒天气里，最低温度会达到零下五十多度，人还敢出门吗？那些无处取暖的小动物们会不会冻死？那些被伐倒的参天大树，怎样运到山外？伐木工人拉大锯扯大锯的吼声，会不会引来诡计多端的狼？那些四处乱窜的小松鼠，如何挨过漫长的冬天……

　　桂兰小姨的母亲去世后，她好长时间没回来。那些年，城市变化大，“海军大院”拆迁了，桂兰小姨再回来时就找不到家了，她迷失在一座座新起的高楼间。到处打听，正好遇到“海军大院”的人，才把桂兰小姨带回了家。桂兰小姨看到她姐姐时，两姐妹不由得抱头大哭，桂兰小姨说，姐，我差一点就找不到家了。

　　长大后，“海军大院”的孩子们各奔东西，我再也没见到桂兰小姨，但小姨漂亮白净的面庞，高挑的身材，开心的笑容，深深地印在我的脑海里。因为桂兰小姨，让我这个从小在大海边长大的女孩，暗生出一种情愫，对发生在大兴安岭上的神秘传奇，对遥远的大森林，充满了无尽遐想和深切向往，甚至在心里偷偷地羡慕桂兰小姨义无反顾跟随爱人奔赴他乡的勇气，只遗憾无法奔涌在激情澎湃的岁月里，无法拥有一无所有却又敢于一生相随的爱情。

　　终于，在金色的九月，我如愿来到向往已久的大兴安岭，来到在心中深藏已久又朝思暮想的得耳布尔。

　　得耳布尔位于大兴安岭西北部，隶属内蒙古根河市，与莫尔道嘎接壤。得耳布尔在鄂温克语中意为“宽阔的河谷”，在蒙语中译为“地裂”，即为“开天辟地”之意。

　　正值雨后，山涧暴胀的万千溪流，一股脑涌进宽阔的得耳布尔河，河水湍急，像不可阻挡的时代洪流，奔腾而去。远处是更远更远的河流和更深更深的森林，我想起远嫁至此的桂兰小姨。她现在已八十多岁了，听说她的五个儿子有的在林区，有的在河北、安徽等地，桂兰小姨经常去几个儿子家小住。

　　对一个难以抵达的地方，或许终生只能去一次，但行走中的美好与相遇，都将凝固在未来的回忆中。不是每一次离别，都会有不期而至的重逢，桂兰小姨，你可知道，许多年过去了，那个海边女孩一直在想念你，牵挂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