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时新闻

秋天的抚慰

来源:羊城晚报     2023年11月07日        版次:A10    栏目:    作者:肖复兴

  □肖复兴

  

  树叶变黄,是秋天到来的信号,也是秋天独有的颜色。最能代表这样黄色的树木,当属银杏。银杏是一种古老的树种,在北京,最老的银杏,在潭柘寺,有一千四百年的生命,看尽了春秋演义,朝代更迭,和帝王将相的灰飞烟灭,那种一树通体彻底的金黄,别处难见。

  去潭柘寺看银杏,是每年秋天必不可少的节目。潭柘寺两株古老的银杏,叶子黄得比城里的银杏要晚。它们沉得住气,不会被一点秋风萧瑟就逗弄得情不自禁,失去了千年的操守。只有到了这样秋深时节,满树才会尽披黄金甲,像是有什么人气派奢华地打散了那么多金子的碎片,镶嵌在或者干脆融化进叶子里面,和秋阳秋风一起演奏辉煌的秋日奏鸣曲。指挥便是那粗大沧桑的树干,每一根伸展出来的枝条,都是它挥舞的指挥棒。这样辉煌的金色奏鸣曲,需要千手观音一样多的指挥棒,才能够指挥得了这样漫天尽情飞舞的纷纷树叶。

  又去了一趟颐和园,走进宜芸馆、玉澜和乐寿堂后院,满眼玉兰树的叶子半绿半黄,仿佛春天与秋天的交汇。刚下过一场细雨,绿叶绿得湿润而清新,黄叶黄得别具一格,沁人眼目,和红墙红柱相映得色彩越发明艳,映照在窗上的影子,朦朦胧胧,将那金黄和碧绿搅拌得光影浮动,活了一样,像是游动的精灵。

  走到树下仔细看那一片片树叶,我才感觉到,比起银杏的叶子,玉兰叶硕大,而且,和它的花一样,都是支撑着,有了筋骨似的,托浮在空中。即使花落了,叶子也显得很有精神,不像桃杏苹果树,花落之后,叶子都是耷拉着。因此,那些像玉兰花酒盅一样硕大的叶子,才能盛满黄金酒一样,盛满秋天的色彩,将斑斓的秋色发挥到了极致。

  又去了一趟城外凉水河畔。这几年,沿河两岸改建成滨河公园,那里有好多老树木,衔接着历史与当下。那些老树木,尽管没有新园林那样整齐,却更彰显原始的野味和乡间的乡土味,是一般公园难以见到的。那里的槐树、柳树、栾树、白蜡,还有我叫不上名字的很多树,树叶不仅金黄,还有火红等多种色彩,铺展展的,挥洒在蓝天之上,倒映在河水之中,染就得天空和河水五彩缤纷,在一般公园难得一见。

  记得读苏联作家巴乌斯托夫斯基写的自传,一次世界大战之后,他重返莫斯科,在农学院附近的一座公园里,面对阔别的公园景色,发出这样的感慨:“大自然也受到了战争的打击……因此,对它的爱也变得更加强烈,愈来愈让人心痛了。”

  如今,疫情结束快一年了,这几处公园里,人比去年多了很多,尽情游玩中,有人似乎忘记了去年曾经的提心吊胆。但是,更多人在经历了种种纠缠磨折之后,会明白巴乌斯托夫斯基话的含义,仿佛这话就是对今天而言。

  巴乌斯托夫斯基还说:“人们到大自然中去,通常是去休息,我却认为,人必须经常生活在大自然中。”他认为,在这里,“我特别强烈地感觉到人和大自然的友谊。”这种友谊,更多地来自大自然对人的抚慰作用。这是大自然给予人类独特的赐予。

  巴乌斯托夫斯基面对的是一次世界大战后的创伤,我们则面对的是疫情后的创伤,所经历的痛苦和磨折以及考验,大同小异。能够出来走走,看看公园里,更看看大自然这样难得的秋色,是大自然给予我们的独有的抚慰。对比大自然,人类是渺小的,是需要抚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