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性凉薄

　　□田泊

　　所谓天性凉薄之人往往并不是冷血，也不是社恐，只是对世事看得更透彻，内心深处可能更温柔，更看重情感的纯粹，更不希望敷衍；由于看透了虚与委蛇的无聊，而不喜欢随波逐流。周国平说：“我天性不宜交际。在多数场合，我不是觉得对方乏味，就是害怕对方觉得我乏味。可是我既不愿忍受对方的乏味，也不愿费劲使自己显得有趣，那都太累了。我独处时最轻松，因为我不觉得自己乏味，即使乏味，也自己承受，不累及他人，无须感到不安。”虚伪是一种低劣的情感，是道德上的缺陷，而不委屈自己去附和，不委屈自己去虚与委蛇，其实才是对对方的尊重，也是对自己的尊重。

　　尼采在《人性的，太人性的》指出：“摆出无比亲密的态度，装模作样地与对方套近乎，频繁地联系对方。这都说明他们并不相信自己得到了对方的信赖，若是互相信赖，便不会依赖亲密的感觉。在外人看来，反而显得冷淡。”依照尼采的说法看，冷淡反倒是判断关系远近的尺度。我们反观身边，会发现越是亲密的关系，越不客气，显得冷淡。这种“不客气”的“冷淡”里藏匿着彼此的信任和对各自人格独立性的认同。各自人格的独立性与加缪所说“可惜越温柔的人，偏偏越难驯服”中的“越难驯服”意思相近，指的应当是关系中彼此独立的部分，“驯服”的关系是互相吞噬和占有的关系，这不是对彼此尊重的关系，而是以自我为中心的关系，是对关系的利用。

　　加缪也说到“冷淡”，作为存在主义者的他曾说：“越是气场平和，心性温柔的人，越不爱和别人太密切地交往，生怕哪里辜负了对方的期待，同时也绝少期待他人。于是在一般社会看来，反而像是比较冷淡的人。”仔细品味加缪的话，其实他讲的是如何约束自己的精神的问题，提出不要过于散漫外物，不要把自我置于关系之上，一个人应该致力于把自己管好。这样的“凉薄”反倒是让自己更自在，给他人更自由的空间。我的好朋友书法家张哲说：“不打扰、不麻烦就是爱”——他说的是朋友间的友爱，这多好，简单清澈——尽管我希望他多打扰我，但是我禁不住还是要对他的观点点赞。

　　如果按加缪的观点看，下面三毛说的话倒是显得格局小了，三毛的话未免太看重自我，内心戏过多。她说：“在这里，我学会了人生一个很大的功课，是我以前再也学不来的，就是漠然。对于一切占我小便宜、讽刺我、不理我、任性对待我的种种精神虐待，我都漠然或说淡然处之。”漠然是主体对外的态度，其实是想多了。试想，现代人都忙得很，谁又有闲暇关心你呢？如果三毛很早知晓叔本华的话，也许自我世界会更阔大一些。

　　当然，凉薄并不是不参与生活，不与朋友互动，作家青草薄荷说：“很享受和喜欢的人聊天，分享一些琐碎的事情：早起的疲惫、忽冷忽热的天气、哪本小说好看、哪首歌好听、哪种食物好吃。这些看似没有营养的话题，却能让我们感受到彼此的陪伴和关心。”

　　我认为，陪伴与关心是对琐碎庸长生活的赞美，在理解了生活的意义之后，在理解了凉薄的内在温度之后，关系不再是纠缠和吞噬，而是变成了分享和交互，这能让我们更好地理解生活的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