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素军 坐大巴回家,路过乌有城,竟然堵车了,而且一堵上就不动了。 司机从容地泡了一包泡面。我问他,什么时候走?他看了我一眼,一言不发,竟拔出车钥匙,下车去了。 下车的人很多。有人默默地靠在车头抽烟,有人在前后踢腿做舒展运动,还有人在兴高采烈地结识陌生人……看这架势,这车一时半会儿是走不了了。我也跟着下了车,想活动一下筋骨。 这堵车也不过半日光景,车外竟已是另一番风景。 一群大妈已在车边一小块空地上排起了阵形,领头的甩出一个响指,放在一旁的手机便响起音乐,是《最炫民族风》。队伍很整齐,至少比车整齐。我路过时,其中一个女人好像故意踩到我的脚,然后抱歉地朝我笑,我觉得,她绝对是在勾引我也加入她们的队伍。 但我和她们不是一路人,我对那个正在逐个车敲着窗的商贩倒是很有兴趣。市面上五块钱一包的方便面,他这回叫卖十块钱。见我看他,他笑嘻嘻地问我要不要。我理都懒得理他,转头走开。 又是大半天过去了,车龙依旧一动不动,我有些熬不住了,便主动去找到那商贩,想来一包方便面。商贩却两手空空地努了努嘴——面全卖给对面那个男人了,而那个男人坐在自己的小轿车车顶,正抱着那半箱方便面大声吆喝:五十元一包。看着他一副“爱买不买”的样子,我一边骂了句“黑心”,一边还是忍不住站到那抢购的队伍中…… 我想过带着女朋友直接离开,沿着公路走总能走回家去,但女朋友说不想走那么远的路,太累,我也在每次想动身的时候又有了侥幸心理:说不定我一动身,这车龙就开始动起来了呢?就这样,不知又过了多久,车龙还是没动。我突然发现身边这条路已彻底变成了嘈杂的市场。一开始只是周边的村民前来卖些吃食赚几个小钱,再后来,大概是听说这里的钱好赚,竟有人不远千里过来“淘金”。 五十元一包的方便面我可吃不起几顿,我开始思考这日子该如何凑合着过下去。 我去帮人搬东西,倒也能挣点钱,好歹够吃饭,晚上还是回车上睡觉。但就是有人不想让我好好过日子,大巴公司派了人来,说我们的车票已过期,再想住在车上,得另收费。车上一群人都炸开了锅,凭什么?!但人家说他们能搞定暂住证——现在这条公路上已是寸土寸金,据说现在公路上全是车,根本就没地方再挪得动车,堵在这的车还不知什么时候能开得动呢。 我果断做出决定,跟大巴公司长租了座位,但要求与女友的座位跟别人的座位隔离一下,至少有点私人空间。大巴公司居然同意了,他们刚好想把大巴车改造一下,打造成一个个小房间。 我的决定非常英明,因为没几天,租金就涨了几倍。不久,大巴公司竟然还在大巴车上加建了好几层,而且只卖不租,越高层卖得越贵。 我本不打算买,想攒些路费,然后和女友开始长途跋涉回家。但挣钱越来越难,而且这时,女友指了指自己的肚子,说她有了。那一刻,我觉得就在这住一辈子也不错。这里现在已建设得颇有规模,各种生活服务一应俱全,甚至还办起了私立学校。我决定买房,哪怕做房奴,好歹将来孩子也可以落户,才能上好学校啊。 我用攒的一点钱付了首付,终于拿到物业递过来的属于我的那把钥匙。我和女友——哦,不,我们去办了结婚证,现在她已是我的妻子——我们相拥而泣,没想到在这条堵车的路上,我们有了自己的家,还有了自己的孩子。我更加努力地找工作,从帮人家搬货送货,到卖苦力建房子,甚至倒卖过垃圾废铁,尝尽各种酸甜苦辣。 岁月如流水,我觉得自己运气也不算太差,不仅收获了家庭,还有了自己的房子,现在女儿每天都雀跃着去上学,仿佛这里就是她的家。这让我和妻子都不舍得离开这里了。反正,这本来就是我们的人生,走到哪里,停下来可能就是一辈子。我和妻子商量着换套大点的房子,女儿大了,总得有自己的空间。豪华房车买不起,旧一点的小轿车也勉强可以考虑,再怎么说,那也有两排独立空间,后备箱还可以改造出一个房间。 但就在我们庆贺新居入伙不久,远处的警笛声突然此起彼伏,我心里一阵恐慌,明白有些事该来的终归会来——就像当初车流突然停下来,所有人不得不下车一样,现在车流终于要动了,我们也不得不离开这已经熟悉的生活环境。 大巴上的房子要全部拆除,路上的小轿车必须马上开走,不能走的即刻拆卸。很不幸,我们的家被列入了拆卸名单。无论我怎么解释,喧嚣过后,我们都将不得不离开这个“自以为是”的家…… 就在我和妻女抱头痛哭时,我突然惊醒了!我还坐在大巴车上,而车子终于要开动了。我看了看身边握着我的手熟睡中的女友,恍若隔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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堵车
来源:羊城晚报
2023年12月06日
版次:A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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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谢素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