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冬里，因为有你

　　□刘年贵

　　三十年前，我在一个偏远山区的村办学点任教。附近几个偏僻村落的学生都在此办学点就读。当时全校只有小学一至四年级，总共四十来个学生，除去本村七八个走读生，其他学生一律住校。

　　入冬之后，我发现一个奇特的现象，每天上午特别是出太阳的课间，学生们便自发地跑到走廊或操场上站成排，一边晒太阳，一边使劲地跺脚。那时学校条件简陋，所谓的操场不过是一块泥沙地，于是随着咚咚跺脚声响起，校园上空便是尘土飞扬。孩子们倒是不在乎，一边跺脚，一边嘻嘻哈哈地聊天、玩耍。但我接连两周看到如此情况，不由有些担忧：首先，这跺脚声会干扰老师们的备课和休息；其次，四处飘荡的灰尘很容易进入学生的呼吸道，对他们的身体健康造成严重影响；再次，这毫无章法的集体活动有安全隐患，前几天我就看到一个二年级学生跺脚时不小心踢到一块石头，造成两个脚趾头骨折……

　　我向校长老李反馈了这个情况，他一脸无奈地说，学生跺脚这现象一直存在，他也无能为力。见我一脸不解，他进一步解释道，这些孩子们大多家境贫寒，大冬天里也只是穿着解放鞋，有些甚至连袜子都没有。而且他们住校，鞋袜一穿就是一周，冬天如果鞋里有水汽或鞋袜不小心被打湿，一双脚会很快冻得麻木，只有课间跺脚才可以减轻这份痛苦。随即他叫来几位学生，脱下鞋袜让我看。

　　我摸着他们冻得通红的双脚，心里阵阵难过。唉，这些可怜的孩子！

　　我把自己多余的袜子给了那些没袜子穿的孩子们。但这解决不了根本问题。怎么办？在那个办学经费相当有限的年代，靠上级部门是不可能的了，看来只有靠自己。经过多日思索，我终于想到一个办法，跟老李交流之后，立马得到了他的赞许。

　　于是，利用周五学生放假回家的空档，我和老李来到学生食堂，沿着桌边挖了两条长约五米、深约一尺、宽约二十厘米的长沟——食堂是泥土地面，很方便挖沟，在沟面又铺上一道道尺寸稍宽的铁丝网。这些铁丝网是老李从县城农机站同学那里弄回来的，他同学的单位正好给一批示范田安装防护铁丝网，余下不少材料，老李便委托同学将这些边角料剪裁成需要的尺寸，然后以极低的价钱卖给了我们，至于经费，当然是从我和老李工资中扣。

　　周一学生返校了，一大早，我便特意嘱咐厨房师傅烧了两大灶柴火——当时食堂用的都是柴火，两眼大灶一个煮饭，一个炒菜，所以很快就产生了两大堆红通通的炭火。我用铁锨铲起炭火，均匀地倒入两条长沟内，然后盖上铁丝网。下课后，我就叫学生们都去食堂，沿着桌边坐下，脱下鞋袜，将冻得通红的双脚和湿了的鞋袜放在铁丝网上烘烤。顿时，食堂内腾起阵阵水雾，并传来股股脚丫子的味道，可没有人觉得难闻，因为大家都很开心。

　　之后的每天上午课间，我都安排学生们去烤火烤干鞋袜。反正烧的柴火这里满山都可以捡到，而烧过炭的沟内积灰堆到一定程度，只要揭开上面的铁丝网即可随时清理，也很方便。

　　自那以后，跺脚声便彻底消失了。

　　三年以后，我调到镇上中心学校任教，离别时紧握着接替我的那位老师的双手，一再嘱咐他，要记得冬天里给学生烤火。他郑重地点点头，说这将成为学校的传统。

　　多年以后，当年的一个同学成了我的同行，她加了我的微信后，发给我的第一条消息便是：感谢刘老师，因为有你，寒冬里我们的双脚不再受冻。

　　盯着这一行文字，我笑了，仿佛又听到那早已远去的跺脚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