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 鞋

　　□江筱非

　　我们老家有个风俗，结婚走红地毯要穿红鞋，预示新人脚踏祥瑞、一生走红。买红鞋是男方的事情，自然也是考验男方的忠诚度——红鞋可以不要时尚，但要合脚，不能在走红地毯时掉链子，所以男方一定要提前心里有数。

　　1

　　杨希和白雪自由恋爱，决定元旦结婚。婚礼前一天，杨希屁颠屁颠地挑着礼篮进了白雪家，把包括红鞋在内的彩礼送过来。白妈妈一一验收，倒是办得一样不缺，就连艾叶、莲心、花生、红枣都用锡纸卷着，成双成对的，预示互爱互怜、早生贵子。白妈妈正想夸夸亲家母杨妈妈做事精细，不料白雪拆开红鞋，却发现大问题——她把红鞋摔在地上，抹着眼泪大声哭起来：“这鞋叫人怎么穿？分明是故意为难我嘛，这婚还怎么结！”白妈妈捡起鞋一瞅，原来两只鞋都是一边脚的，不由也生气起来，结婚这么大的事情，哪能这么粗心？定是对方有意的。白妈妈把鞋往桌上一拍，对杨希说：“婚礼得取消！”

　　杨希愣了，结婚请帖都发出去了，哪有说取消就取消的？他不知该咋解释，一言不发憋了半天，一转头走了。白妈妈更生气了，她说取消婚礼那只是气话，这节骨眼上要是真取消了婚事，女儿的脸可就丢大了。见媒人上来说好话，白妈妈只好安慰白雪，说无论如何也要忍着点，过了这个坎咱再来理论。

　　白雪就这样穿着这两只顺边的红鞋踏上了红地毯，脚跟都磨起了血泡。为此，杨希没少受窝囊气。主持人让白雪给婆婆端茶的时候，她硬是没端，杨希帮忙端的；婆婆给白雪送红包时，她硬是没接，还故意让红包落到地上，又是杨希捡起红包塞进白雪手里……好歹婚礼顺利完成，小两口度蜜月，杨希也是一再迁就，才把白雪汹涌的怒气哄住了没有爆发，一切安好。

　　2

　　村里的规矩，婚后娘家要来婆家给闺女做“满月”，白妈妈事先包好了粽子，那是要带去婆家的伴手礼。这粽子有讲究，通常主料是红豆和糯米，糯米有黏性，代表生活甜甜蜜蜜，红豆代表爱情红红火火，有滋有味；里面装的腊肉一般都是风干的精瘦肉，代表过日子要精打细算。白妈妈因为心里撇不开红鞋那憋屈事，故意在粽子里装肥肉馅和骨头馅，打算去杨家借机“发作”一下。

　　因为娘家要来人，白雪一大早就在收拾房间。整理衣柜时，她突然发现杨希有双皮鞋也是一对顺边的——难怪结婚那天杨希走路也有点一瘸一拐，原来他的鞋是左一顺，而白雪的鞋是右一顺——要说当初婆婆给白雪买鞋是粗心办了错事，那杨希的鞋也这样，看来是婆婆故意整人了。白雪想起当初和杨希恋爱时，婆婆就总有阻挠，她再也忍不住了，一个月来压抑的情绪如洪水猛兽在心底乱窜，她也打算等娘家人来了，要和婆婆好好“理论”一番。

　　3

　　杨妈妈一大早就开始忙着，做了一桌子丰盛的菜。一家人落了座，白妈妈和白雪却总没个笑脸，看上去还好像随时准备发火。这时上了第一道菜，正是一大盘粽子。杨妈妈给每个人夹了一个红豆粽，边剥粽子边说：“亲家母，你们先尝尝我包的粽子。按理应该先尝你带来的粽子，可我没有闺女，白雪嫁进我们家就是杨家人，我拿白雪当闺女养，所以也包了满月粽子。”杨妈妈一脸开心的样子就像吃了蜜。

　　白雪鼻孔里默默地“哼”了一下，不出声。白雪妈妈更窝火，本来想趁着吃粽子挑出骨头好说话，现在无端地也发不了火，只能心神不宁地吃起粽子来。

　　杨妈妈又说：“杨希是吃了苦长大的，年轻人难免有时脾气不好，但这孩子善良、勤快，将来不会让白雪吃亏的，亲家母也当是多养个儿子吧。”说着就要杨希给丈母娘敬酒。

　　见杨希端着酒杯站起来，白妈妈只好端起酒杯苦笑了一下，她心里一下没了计划，都不知是发作好，还是不发作好了。白雪朝婆婆瞥了一眼，心想：真会花言巧语。

　　白妈妈喝了一口酒坐下，朝白雪一扬脸，说：“雪儿，你也给婆婆敬杯酒。”她的意思，是想让白雪把话说出来，大家才好翻翻旧皇历。

　　白雪懂她妈的意思，扭了一下身子，半直着腰说：“我脚疼，站不起来！”

　　杨妈妈笑眯眯地说：“没事，一家人不用客气，咱们坐着喝一杯。”

　　白雪不情愿地端起酒杯舔了一口，瞟了一眼婆婆。杨妈妈倒是一仰脖子就把酒喝干了。她还给白雪夹了一口菜，慢慢地说：“杨希是属鸡的，白雪属狗，他俩都是有学问的人，我看着多般配啊。可当初我把他们出生八字报给那个胡半仙算了一卦，你猜那个半仙怎么说？吓死我了，他偏偏说‘不配，鸡犬不宁’……”

　　白妈妈一听也吓一跳，那个胡半仙她是知道的，在乡下名气可不小。虽说迷信的话不能信，但结婚前去算一下八字，一直是乡下陋俗，杨妈妈这么做也算是按习俗办喜事，无可厚非。

　　白雪一听也紧张起来，本来要挑毛病吵架的心，一下没有了头绪。

　　白妈妈眉毛拧成了“川”字，愣了好一会才冒出一句：“那咋办？这婚都结了，难不成想悔婚？！”

　　杨妈妈又给每人装了一杯酒，乐呵呵地说：“没事没事，我问过村里的王大爷和王大娘，他们也是一个属鸡一个属狗，都八十多岁了，老两口一生都没拌过嘴。王大娘说，她结婚的时候故意穿了一双顺边鞋，顺一顺就好了。”说完，她哈哈大笑起来。

　　白妈妈突然醒悟过来，“噗嗤”一下也笑了，一边笑一边埋怨：“你不早告诉我一声！要罚你喝一杯！”说罢拉着白雪站起来，一起向杨妈妈端起了酒杯，说了声“谢谢老姐姐了”，她一仰脖，先干了。

　　白雪眼睛一红，差点流出眼泪来。杨妈妈忙说：“闺女脚疼就不用站起来了，坐着喝没事。”白雪脸也红了，连连说：“妈，脚不疼，脚不疼！”捧着杯子赶紧喝了一大口酒，眼泪立刻就下来了，也不知是懊恼自己之前的态度还是被酒呛的。

　　饭桌上的气氛一下子热闹起来，杨希赶紧乐呵呵地给大家添酒。

　　一顿饭和和美美地吃完了。按乡下的规矩，娘家人离席时，婆家还要回个随手礼，比如粽子、面条、糖果之类。白妈妈为了消除误会，趁机说：“我把我包的粽子带回家就好了，以后亲家母去我家，我也不用再做了。”

　　4

　　转眼二十几年过去了，杨希家年年被村里评为“模范家庭”，他们夫妻恩爱，又孝顺老人。压箱底的这对顺拐红鞋，白雪一直视如珍宝地收藏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