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恋在哪里，哪里即故乡

　　□程华

　　初中时，读叶圣陶的散文《藕与莼菜》：“身在异乡，偶尔吃到莼菜，于是怀念起故乡。在故乡的春天，几乎天天可以吃到莼菜。那嫩绿的颜色与丰富的诗意，无味之味令人心醉。”文章语言平实而感情丰沛，究竟莼菜是何等美食令他念念不忘？

　　十几年后的2000年前后，我和同事到渝东南的石柱县出差。办完公事后，她邀我去黄水看望她当年下乡时的乡亲，说艰难时得到他们的诸多关照。

　　吉普在路上颠簸三个多小时后，看见了一片如世外桃源般的画卷：天蓝如镜，白云飘飘，山丘浩荡，林木幽幽。西斜的阳光将山川平坝的一草一木，连同依山就势掩映于竹林中的吊脚楼，镀上一层浅浅的金。

　　路边一洼洼水田里，浮生着一些形似迷你的睡莲的植物，叶面青绿，背面暗红，顶尖开白色小花。同事说这叫莼菜。

　　啊？莼菜！石柱也有？

　　当晚，我如愿圆了久违的“莼菜梦”。乡亲们用正宗土猪腊肉、啄食虫子长大的土鸡、野菌、都巴、烤玉米，还有莼菜汤款待我们。每道菜都是山野的馈赠，都是难得的人间美味。同事忙着与乡亲絮唠家常，我只专注于满桌佳肴。热腾腾的莼菜肉片汤躺在一只大碗里。汆汤的莼菜色泽不似新鲜时葱绿，叶边卷曲，像冲泡开的茶叶，泛着淡淡的咸菜黄，口感丰富：初入口滑滑的，嚼来脆嫩鲜甜，味淡，但回味绵长。拿勺子搅动搅动，透明黏液裹满莼菜，连汤都黏黏滑滑，清香四溢。

　　试图从过往的美食经验中找出相似的。小蘑菇？蘑菇虽清香，但不似这般脆嫩；鲜黄花？鲜黄花浓香，不似这般香气淡雅，还隐隐带点草的清气。尤其滑滑的似被果胶包裹的样态，实在少见。这至清至淡之味，鲜脆嫩滑口感，与肉片的鲜香糅合，令人颊齿留香。

　　后来了解到，莼菜不但美味，且颇有个性，有“水中人参”之誉，对水质、气候、土壤、阳光、海拔等自然条件要求非常高，故莼菜产地不多，主要分布在浙江杭州、江苏太湖、湖北利川以及重庆石柱等地。

　　这菜娇贵，更金贵。在江南，它与菱白、鲈鱼齐名。《晋书》载，西晋人张翰在洛阳为官时，见秋风乍起，乃思念起家乡的菰菜、莼羹、鲈鱼脍，一声幽叹：“人生贵得适志，何能羁宦数千里以要名爵乎？”遂撂挑子辞官回乡去了。“莼羹鲈脍”典故由此而来。

　　更牛的是，明万历年间，莼菜被列为宫廷贡品。后相传乾隆下江南，每到杭州必以莼菜调羹进餐，返宫后派人定期运至宫廷供其食用。能让为官者宁舍官位而取“莼羹”，让皇上长年挂念爱不释口，这滑溜溜的水草果非凡物呢。

　　每与家人共享莼菜，那“莼脂清轻胜蟹脂”的清润至味，总让我想起叶老的文字：“因为在故乡有所恋，而所恋又只在故乡有，就萦系着不能割舍了。若无所牵系，更有何恋？所恋在哪里，哪里就是我们的故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