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珊 二十年后,再见到杜云海,钱晓薇还是很不争气,心跳加快,眼睛止不住地忽闪忽闪,拿手机的手都微微有些抖。 杜云海在学校正门等她。 这么多年,他好像就没变过,衣服干净,眼睛也干净,最主要是说话的俏皮劲,少年时多大,现在还多大。真是归来仍少年啊。 钱晓薇在心里一声叹息。想到自己刚才在洗手间慌乱往脸上扑粉,她不免有些颓唐,愈发觉得塞进裤子里的衬衣太紧了,让她感觉自己像是一只被衬衣裹住的粽子。 杜云海说话了:“你胖了一点点啊,但是你胖点更好看。” 杜云海这个人,一直是这样,说的话实在又好听,具体又真诚。 钱晓薇听了,结结实实地开心起来,捂住嘴不停笑。 “哪里胖一点点啊,我现在都是钱晓薇XXL版了。” “哈哈哈,应该是豆豆XXL版。” 豆豆,是杜云海给钱晓薇取的外号,读大学时,她一脸痘痘。 钱晓薇大学毕业后就去当地的职业高中教书了,M城成了她的第二故乡。 杜云海毕业后回了老家,自己开了间游戏公司,上班的时候管理员工,下班的时候在公司玩游戏。虽然公司上不了市,但在当地请人吃饭他能请到五六个局长捧场,也算是有点规模的。 钱晓薇当老师后,谈过几场恋爱,但是无论怎么谈恋爱,她总会梦到杜云海——梦里有着无边无际的大海,然后会有一艘船,杜云海就在船里。有时,他和别人跳舞;有时,他过来和她打招呼,然后很快转身就走了;还有一次,他和其他人一起捉弄她、嘲笑她。钱晓薇直接就哭醒了。 这样的梦,二十年来,总有一百多个吧。以至于到后面,船都升级成游艇了。 钱晓薇梦里也见过杜云海从校门口的小树林钻出来,眼睛比阳光还要闪亮,他亲切地看着钱晓薇,说:“你真好看。”此时,她正在像这个梦一样的现实里——阳光还是照在校门口,小树林变成开满M城的羊蹄甲,草地上有零星的紫色花瓣,杜云海的眼神依然如阳光一样闪亮,但钱晓薇的脸上已没有一颗痘痘了。 钱晓薇偷偷地把蓝格子衬衣从裤子里扯了出来,终于松了口气。她问:“杜云海,你经常坐船吗?” “我不坐船,我只坐班。” “切,你这个资本家,坐哪门子班。” “豆豆,瞧你说的,我们公司新开发的游戏就叫‘鲁班移山’,所以我说‘坐班’的意思就是游戏打卡,哈哈哈……” 虽然杜云海不坐船的回答让钱晓薇有些怅然,但和杜云海一说话,她便感觉立刻又穿越到二十年前,两人回到了轻松抛梗模式,你抛一个梗我接住,我又抛回一个你接住。 但不知怎的,杜云海突然聊起了孩子:“晓薇,你儿子报了几个兴趣班啊?” “两个。” “才两个啊。我女儿五个!中考前,我要陪她一起做政治题。她妈妈天天看新闻联播,还帮她做笔记。每周我还要和她一起去打网球……” 钱晓薇有些愣神,本来有些软塌的腰也不由得直了起来:“虽然我们只有两个,但是,我们学校内部开设了很多课外辅导……”她想,我当妈也是很认真的。 杜云海是来M城出差的,两天后就要回去。他说先见个面,一会他还要去开会,想请钱晓薇晚上一起吃个饭。他很快给她发了酒店地址,让她下班后过来,说酒店楼下有家湘菜馆,有她最爱的干锅黄骨鱼。 钱晓薇很快联想到了一条金灿灿的鱼尾裙。买回来她只穿过一次,是在儿子中考前的动员大会上,为了儿子能金榜题名。她在想,要不要晚上换上? 整个下午,钱晓薇什么事都不干了,她把酒店地址先百度,再高德,反复规划着路线:驾车十六分钟,地铁三十分钟,走路两小时三十六分钟。她突然发现,百度和高德为什么都没有水路——如果驾船去,要花多少时间呢?手机时代,很多复杂问题简单化了,但很多简单问题又复杂化了。 最后,钱晓薇回了趟家,她从柜子里翻出一个盒子,里面装满了大学时她在红豆文学社当主编时编印的册子。有一本册子里有杜云海发表过的一首诗:《船》——给豆豆/南国有风/吹遍海边的栏杆/一只白鹭,在梦里/打湿了翅膀/黎明长满了雾/树林也是海/你像一艘开往未来的船/从我面前驶过…… 钱晓薇拍了张册子封面,发了一条朋友圈,配了八个字:南国有船,心如大海。她屏蔽了所有人,只有杜云海可以看到。但没人给她点赞,稍晚的时候,杜云海在微信里给她留言:“豆豆,实在抱歉。我女儿非要我今晚赶回去,我来不及请你吃饭了。下次,下次我专门来陪你吃黄骨鱼。” 钱晓薇过了几小时才回复:“不,要吃黄骨鱼XXL版。” “哈哈哈,好,就听豆豆XXL版的。”杜云海很快就回复了。 杜云海灿烂的笑脸又在钱晓薇眼前浮现,他笑起来是真的好看。钱晓薇想起她发的那条朋友圈,原本的文案里其实还有八个字:黑夜有你,笑若星辰。 她暗自庆幸,还好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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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如大海
来源:羊城晚报
2024年02月28日
版次:A10
栏目:
作者:徐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