挂 红

　　□刘 平

　　一条大路从村东通到村西，村里人叫它致民路。村东路口有一个竹木环绕的小院子，是槐爷家的。小院子西边有一棵老槐树，也是槐爷家的。

　　老槐树的树干比槐爷泡脚的那个大木盆还粗，但每年夏天它都枝繁叶茂、绿荫如盖，十分显眼。

　　前前后后有好几个人想买走这棵老槐树。有人在槐爷面前拍出一沓又一沓的票子，还有人拿出自己珍藏的宝贝来换，都被槐爷拒绝了。

　　不想别人老打老槐树的主意，槐爷决定给老槐树挂红——把红布条系在树枝上，意思是老槐树不是一般的树，不卖。后来，村里有别人也来给老槐树挂红，甚至在树下点蜡烧香，祈求老槐树保佑。槐爷问：“老槐树能保佑你啥呀？”那人说：“您都给它挂红了，它咋不能保佑咱风调雨顺？”那人觉得老槐树肯定保佑了槐爷，所以槐爷的儿子就考上了大学，现在都成了县林草局的干部。槐爷只笑笑，不说话了。

　　可不久，有人又来打老槐树的主意了，还是槐爷最想不到的人——就是捐钱修了那条贯穿村子东西的大路的石致民。上个月，石致民已经放出话来，他在五十里外的螺蛳拐村寻找到一棵老槐树并付了定金，过些天就雇人去弄回来，打算再买了槐爷家这棵树凑一对——石致民这些年在省城开公司挣了不少钱，现在年纪大了，把公司交给儿子媳妇打理，自己和老伴儿回到村里盖了一座中式仿古四合院养老。他特别在意正对龙门的两根廊柱，就想用两棵老槐木做一对大廊柱，那多气派！

　　常见的木料中，槐木是最铁实的。村里人把木质细密、坚硬叫铁实。槐木家具也特别结实耐用，有一种说法：木匠死了，家具都还没有坏。还有人说，木匠最怕看见槐木料，因为太铁实，经常损坏了刨铁、扯断了锯子，甚至有木匠还砍缺了锛锄、打折了钢凿。

　　石致民就是看中槐木铁实，做廊柱能寓意自家的基业稳固。

　　石致民是村里人心目中的骄傲，这些年他为村里做了不少事，修路、建养老院、学校、奖励考上大学的孩子、帮助困难家庭……所以槐爷视石致民为上宾，邀他到堂屋上首太师椅入座，又奉上一杯上好的槐花茶。

　　隔着八仙桌，槐爷坐在另一把太师椅上，与石致民叙着乡情叙着旧。

　　石致民呷一口槐花茶，说：“好香！”

　　槐爷笑眯眯说：“您真觉得香？”

　　石致民又呷了一口，说：“真的香！”

　　槐爷笑得更开心了，说：“那棵老槐树每年春天都开花，多得很。”

　　杯里续上第一次开水，石致民终于说明来意。他笑眯眯地把那个装着钱的黑皮包轻轻推到槐爷面前，说：“槐爷，一点心意。”

　　槐爷脸上也笑眯眯的，右手两根手指尖轻轻搭在黑皮包上，缓缓把黑皮包推回到石致民面前，说：“老石，您发达了也没忘记乡亲们，按理说，您想要那棵树做柱子，我分文不取都该送给您。可这事实在对不住，只怕您出再多的钱也不行。”

　　石致民脸上的笑一下僵住了，说：“槐爷，我知道您给老槐树挂红了，您不会真觉得那是棵神树吧？”

　　槐爷还是笑眯眯的，说：“老石您喝茶，听我说。它跟我们老槐村的百年历史关系大着呢，只怕还真是棵‘神树’……”

　　槐爷慢悠悠地聊起了老槐村的百年历史……说着说着，石致民的脸上有了愧色，他站起身握住了槐爷的手，说：“槐爷！是我糊涂啊。”

　　石致民离开的时候，槐爷送给他一大包干槐花茶。

　　一个多月后，石致民还是花大价钱雇人把螺蛳拐村那棵老槐树弄回来了，他还特别嘱咐要带根的，所以那老槐树根部带着很大的土团。石致民没有用它做廊柱，而是栽在了自家四合院前面的一块空地上。槐爷也专门打电话叫回了儿子，帮忙处理老槐树的栽种问题，还给老槐树挂输液袋，确保它能移植成活。

　　有人问石致民：“咋不用它做柱子了？”

　　石致民看着那棵老槐树，喃喃道：“还是槐爷说得好啊！”

　　那人问：“槐爷说啥了？”

　　石致民说：“槐爷说，百年槐村，咋能没几棵像样的老槐树呢！”

　　当天，石致民也给刚栽的老槐树挂了红。

　　那棵老槐树冒出新芽的时候，石致民心里又有了一个主意——他要出资引进几个槐花新品种，白的、黄的、紫的、粉红的，打造一条贯穿村东村西的彩色槐花路、一片彩色槐花林。等春天的时候，五颜六色的槐花一开，那时百年槐村该多漂亮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