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荒田[美国] 老余是我去社区健康中心游泳时认识的乡亲,久了,从点头之交升级为熟人。他和我同龄,在家乡县城出生、长大,两人年轻时的经历相仿,就读于不同的中学,同年下放农村成为知青。他后来移民到美,职业是建筑设计师。前几天,他在更衣室问我,认识M吗? 我说当然认识,M女士和老余一样,在县城长大,在国内读书时她与我同校,低我一级。M是学校有口皆碑的美人。虽离校超过半个世纪,校友们聚首,“海选”,M被推为“永久性校花”。而她之所以拥有远比一般漂亮女生高的知名度,是因为她在上高一的1964年,被选入本校少年排球队。我们的共同家乡台山,历来有两个美称——“中国第一侨乡”和“中国排球之乡”,母校这支女排,多次参加全国联赛,有一年获得冠军,轰动海内外。而M是球队的“二排中”,即当今的“自由人”,负责接一传,继而组织进攻。这位置被称“中堂”。 少年女排的训练场设在校内,莘莘学子吃过晚饭,在操场上散步、打排球、篮球,旁边就是这群为本校、本县乃至本省争光的少女,她们在拥有“运动健将”职称的教练率领下,投入艰苦的训练。 老余问我和M熟不熟。我说很熟。几个月前M夫妇从马里兰州飞来,和我们在茶楼聚会。老余说,拜托你问问M,认识我不? 我说没问题。我在微信问了M。M说,从小就认识,但没交往。 我把结果告诉老余。老余说太好了,沉吟少顷,说下去——有一个古老的传说,麻烦你向M核实一下:她打少年女排那阵的球衣,是不是714号? 我问:球衣上的号码有什么讲究? 老余没正面回答,只说,你问过M,听她说是还是否,然后交代下文。 这一回我没那么干脆。我担忧,对M而言,如果是敏感的数字,隐藏一段使她受伤害、受侮辱的往事,而我贸然问M,那是往伤口撒盐。 排除了诸多负面的疑点后,在微信问了M。 M的回复很快:记得自己的球衣是5号,没听说过714什么的。 我把结果告诉老余。进而问:传闻的谜底是什么? 老余的表情不阴不阳,告诉我,当年家乡的人这样说:一中女子少年排球队,穿714号球衣的队员是最美丽的。传闻来自一位老友,他逢人就这般宣扬。我早就想核实。 哪个老友? 也是一中的,比你小,你可能不认识。他叫阿进,去世七八年了。 阿成和我道再见,离开健康中心。一个悬念初步解开,可是,带点儿酸楚的诗意从心间徐徐沁出,为了校友阿进。 彼时阿进应该和同校男生一样,多次看过M所在球队的练习和比赛。场上闪展腾挪的,全是十六七岁的少女。这是她们生命中最动人的花季。而以美貌冠绝全场的M,我至今印象鲜明——鹅蛋脸,眼睛大而清澈,单边酒窝,齿如贝壳,其整齐匀称,在那个对牙不予调校和护理的年代,堪称绝无仅有。不过,懵懂少年们,不可能细细研究女孩子的容貌和体态,连多看几眼也不好意思,都神差鬼使地被难以确指的美征服,着了迷。像阿进这样的学生,当年球场上围观的人堆中,一抓一大把。但心思隐蔽、朦胧,甚而,一半以上不承认有这么一回事。 ——714可能是他为自己作的记号,暗指7月14日。阿进在这特别的日子,第一次萌生爱慕,第一次给M写了信,但撕掉了;又或者,那一天,他遇到M,两人交谈过,然后,失眠终宵。三个数字会不会隐藏一个倩影,一段暗恋,一似成语“刻舟求剑”?它的清纯、浪漫、绵长,男人终其一生难以忘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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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14号球衣
来源:羊城晚报
2024年09月05日
版次:A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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