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柏文 我的家乡在粤西,“籺”(hé)文化很浓厚。农历正月三十、五月初五、七月十四、冬至、除夕等都要做籺、吃籺。品种有艾籺、粽子、寿桃籺、煮汤籺等。特别是过年时,家家都会做煮汤籺,用鸡鸭汤煮出来的籺味道一流,口感嫩滑,清甜鲜美。 那年回家过年,看见父母正在为除夕的煮汤籺备料。糯米是父亲早早去集市买回来的,母亲说,父亲买糯米从未失过手,这一点她自叹不如。要知道,糯米的好坏直接决定了煮汤籺的质量,如果不是行家,往往会买到小糯米或者间杂其他的“糯米”。母亲一大早就把浸了两三个钟头的糯米拿去附近的碾米机作坊,排队打成粉,回家还要用箩斗筛一遍,筛出更细腻嫩滑的糯米粉。然后,她在锅里放适量的水,烧开后倒入部分米粉中,翻拌均匀再加入剩余的生糯米粉揉合。母亲还要提前准备馅料,如萝卜、韭菜、花生、芝麻、虾仁、猪肉等。馅料的选择可以根据个人口味取舍,比如用马蹄、芹菜取代萝卜、芝麻等。母亲先洗干净萝卜、韭菜切碎,加入肉丝与花生、芝麻、虾仁等一起拌炒至八成熟即可起锅。馅料调味很关键,母亲总能把咸淡、生熟、火候拿捏得恰到好处。所以她做的籺,邻居、亲友尝了,无不夸赞。 最后,就是煮汤籺了。先取一团揉好的糯米粉,揉圆压扁,放入适量馅料,再包起来掐合边沿就可以了。这时,籺的形状呈半月,有点像一瓣柚子,鼓胀胀、白嫩嫩。母亲已先煲好一锅鸡汤,此时烧开,把做好的籺一个个放进去,用铲子贴着锅底来回翻动几下,防止粘锅。待籺滚煮约八分钟,用铲子轻轻将一个个籺翻个面,再煮一会,就熟透了。 盛出籺时,也要一同盛出鸡汤。糯米的香气、鸡汤的鲜美融合在一起,再加上馅料的独特味道,保证让你齿颊留香,久久回味。 那时父亲工作特殊,除夕也要值班,不过,他还是可以早点收工。一回到家,就闻到满屋的籺香,父亲都来不及洗手,就要去拿碗筷。母亲一边责怪,一边盛来一碗,递给他。父亲憨憨地笑着,津津有味地吃起来。父亲能接连吃四碗一共十六个籺,直到打饱嗝他才肯放下碗。我们都笑父亲吃得多,母亲总在一旁笑眯眯地解围说:“不多不多,想吃就吃。”如果还有吃不完的籺,母亲会将它们或煎或蒸,然后存放在冰箱,还可食用两三天。 记得有一年除夕特别冷。母亲照例打粉备馅做汤籺。看着母亲冻红的双手,我心生愧意,劝母亲不要做了。母亲满是倦意的脸上仍带着笑容,说:“家家都做,不做哪像过年?而且难得你们回来……” 操劳半生的母亲,过年也未能好好歇一下,要为回家的儿女不停地张罗。 有一年我们回家过年,母亲病倒了,不能为我们张罗煮汤籺,我们果然觉得家里格外冷清。母亲躺在床上,带着遗憾又有气无力地说:“今年不能为你们煮汤籺了。”望着母亲的病容,我哪顾得上吃籺的事,只望她能尽快好起来。但在我的记忆里,这是家里第一次过年没有煮汤籺吃。 不久,母亲竟去世了。我再也吃不到母亲做的煮汤籺了。这年依旧回家过年,但我心里空荡荡的。谁知,除夕一早,父亲颤抖着一双长着紫斑又爬着“蚯蚓”的手,给我盛来一碗煮汤籺。他小心地将碗放到桌上:“快趁热吃吧。”我愕然,父亲一生笨手笨脚,他除了买糯米,根本不会做籺。我勉强吃了几口,自然是与母亲做的天差地别。果然,父亲说,是他走了几公里路从饭店买回的籺。吃着,吃着,我竟满脸泪水。我想起儿时母亲揉粉做籺的情景:母亲微微弯腰坐在一张小四方桌旁,胸前摆放着簸箕,左边是揉好的米粉团,右边是馅料……我和弟弟绕着桌子嬉戏,间或停下伸手去馅料盆里挑两粒花生放入嘴里。母亲总装作生气的样子,用沾满粉的手掌轻轻拍打我们的小手:“馋猫,一会任你吃。”此刻,我想起立达老师的一首诗:楹联不再家严墨,汤籺已非娘手煮。自打人生失来处,再无滋味赋新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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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年那碗煮汤籺
来源:羊城晚报
2025年01月12日
版次:A07
栏目:乡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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