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洪文
鵏(bū),在我老家被称为老鵏或地鸨。鵏体形硕大,长颈短尾,足有三趾,它们对爱情忠贞,通常是一夫一妻制。当然这是我们老家老一辈所传,是否有科学依据我不得而知。在我的印象中,鵏应该和雁长得差不多,因为家乡有一出地方戏名叫《打鵏射雁》,讲的大概是一个农村孩子打雁养活老娘的故事,具体内容我也说不清,只是无形中让我把鵏和雁归为一类,认为它们都是形似鹅且会飞的鸟罢了。
很多年以前,那时我还小,基本上不记事,有些事都是长大后听父亲讲起才知道的。听时只觉有趣,听得也认真,所以至今难忘。
那时的农村还很贫穷,粮食产量很低,家家都不够吃,人们会想些别的法子,只为填饱那整天咕咕叫的肚子。村民们都会打猎,那时的野生动物也多,野鸡、野兔、狐、貉、獾很是常见,但鵏不常见,它们是季节性的迁徙动物,只从我们老家上空路过,偶尔暂留几日。不过,猎人是不会放过任何猎捕机会的。
那是十月深秋的一天清晨,地面早已结了一层厚实的霜,远远望去,一片白色,如同下了一场雪。庄稼差不多都收完了,远眺的目光也通透了许多,除了纵横交错的树林有些遮挡外,几乎可以一眼望到天边。
东南山是我们老家村子南端的一座小土丘,说它是山,不过是比别处稍高一些罢了,顶多算是丘陵,但因为老家无山,一马平川,村民便把这称作山了,也算是难得的风景。
那天父亲早早起来,站在院子里眺望。他在期盼着什么。这时一群大鸟从头顶飞过,那便是鵏。雁阵会排成“人”字或者“一”字,但鵏不会,它们只是散乱的一片。眼看着它们落在了东南山的偏坡处,父亲心中暗喜,好的猎人会算准猎物经过的时间,父亲早在昨天就在那里埋好了陷阱——踩夹。这是一种专门用来对付小型动物的精致装备,强劲的铁板做骨架,粗实的弹簧为发条。踩夹专夹动物的脚踝,一触即发,有些甚至能夹断动物的骨头,且踩夹的另一端用铁链锁住,固定好重物,生死难逃。父亲的踩夹都是他自己做的,力道小一些,但同样有效,我听说他曾用这东西捉到过一只狐狼。
父亲回屋披了件衣服,又在院子里眯着眼抽了袋烟,这才直奔东南山。他知道鵏这家伙腿长、擅走,顺利的话,可能很快上套。但如果去早了,就会惊扰到它们,他们很谨慎,会马上飞走。而如果去得晚了,到手的猎物很有可能成为别人的盘中餐,还有可能会成为其他动物的口中食,所以这个火候还是挺难掌握的。
当父亲沿着旖旎的田间小路,走到东南山的坡下时,那里却很安静。刺眼的阳光让霜露渐渐退去,只剩下一层氤氲的潮气笼罩在山间,像姑娘腰间系起的纱裙。那一群鵏早已没了踪迹。父亲怀着失落的心情往埋设踩夹的地方走,想看看结果。现场的画面却让他呆住了。
他没有白费力气,踩夹上居然猎到了两只鵏。这又怎么可能?父亲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种小型的踩夹,捉一只这么大的鸟都费劲,怎么可能捉到两只呢?可事实偏偏如此,在踩夹旁并肩趴着两只鵏。大的有三四十斤,小的也有二三十斤,看上去应该是一雄一雌。
父亲高兴坏了,这下子应该够一家人吃上好几天了,而且家里人很久没见荤腥了,这可是难得的美味。
可是,当父亲过去收踩夹时才发现,其实踩夹只是夹住了个小的,应该是雌性的那只,另外那只雄的并没有受伤。它只是卧在旁边,想来是打算同生共死的。当父亲提起它时,它没有挣扎,眼神也出奇安静,仿佛这一切都在意料之中。
这反倒让父亲震惊了。他无法想象一只鸟能如此重情,可是现在他又该怎样做呢?父亲沉默了良久,终于松开捆绑的绳索,说:“走吧,去追赶你们的同伴,好好地过属于你们的日子吧。”
两只鵏在原地停了一会儿,终于离开地面向远处飞去,逐渐化成两个黑点儿……
那天,父亲空手而归。他忍不住把事情说给母亲听,本以为母亲会为此大发雷霆,因为那可是家里面几天的口粮啊!可父亲没想到的是,母亲什么也没有说,她只是默默地拿起盆去做野菜饼了,这是父亲始料未及的。
后来的后来,父亲问起原因,母亲轻叹了一口气:“存亡与共、生死相依,这还不够说服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