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万夫
小时候,我家门前有一棵老槐树。老槐树的根系特别发达,在方圆十几米远的地下,都能发现它们深扎大地的痕迹。有的树根甚至不受泥土约束,奋力突出地面,曲曲弯弯的根系,仿佛虬龙静卧。这棵老槐树,树干一米多高的地方其实曾断裂过,历经岁月风雨的剥蚀,留下一个硕大的疤瘌。但不甘心向命运屈服的老槐树,自树干断裂处,又分叉生长出多条新的枝干,旁逸斜出,如今枝繁叶茂,还形成了庞大、茂盛的树冠,可谓小村里一道独特的风景。
夏天的时候,无论中午或者晚上,老槐树下都会聚起一堆吃饭、纳凉的人。喜欢讲古的父亲,时常蹲坐在裸露出地面的槐树根上,给我们讲《薛仁贵征西》《杨家将》《封神演义》等。有时,父亲也会一鳞半爪地讲讲我们的祖先从外地迁徙而来的历史。
我们的祖先究竟来自何处,父亲也是道听途说,无法考证。我那时年纪尚小,对这类事情并不上心,只隐约记得江西南昌“筷子巷”和山西洪洞“大槐树”等字眼——我当时的关注点几乎都放在门前的老槐树上:爬树捉知了、掏鸟窝等,是我童年时最乐意干的事情;有月亮的夜晚,我与众多小伙伴们围在老槐树下,玩“老鹰捉小鸡”的游戏,至今仍历历在目;逢集日,为了盼到父亲给我们带回好吃的东西,每次晌午透了,我都会攀到门前的老槐树上,望通往镇上的小土路,眼巴巴地张望一遍又一遍……
老槐树不离不弃、日夜忠诚地守护着我的童年。每次出门返家途中,在距离村子很远的地方,最先映入我眼帘的,便是门前那棵高大、粗壮的老槐树。这棵生命力顽强的老槐树,让我想到了困境中坚韧不拔的父亲,在开枝散叶的过程中,俨然成为我生命中的精神图腾。
遗憾的是,长大的我后来去异地求学与工作,渐渐少了与老槐树朝夕相处的机会。已记不得什么时间,哥哥因为扩建房子,不得不锯了这棵老槐树。自此,老家门前的老槐树只能出现在我梦里。
有一年,我到河南省新郑市参加一场文学笔会。在黄帝故里景区中华姓氏广场参观时,我见到一座斜立着的铜制中华姓氏碑,不由为之一振。碑上铜版画,以一棵树的样貌,生动呈现了中华姓氏的起源与发展。这棵铜版“姓氏树”,顿时勾起了我对故乡门前那棵老槐树的追忆。
古人言,树高千丈,叶落归根。一个人,即便离开家乡多么久远,有着浓浓桑梓情的浸染,最终仍会行走在通向故乡的梦里。前不久,老家宗亲希望我为正在编撰的《息县双楼吴氏家谱》写序言之类的文字。我思绪万千,感慨良多。在中国历史上,曾经有过六次人口大迁移。抛开历史背景不说,单就历史上的移民名地,广为人知的是“北有山西大槐树,南有江西瓦屑坝”。作为大规模移民的集合地点,无论是江西的瓦屑坝、筷子巷,还是山西洪洞大槐树,它们不仅是一个地理坐标,更是一个文化符号,在移民后裔心中形成一种永恒的族群记忆。
有一句话说得好:“忘记来处的人,他的灵魂一生都在漂泊。”为了实现自己的梦想,我自1999年弃医从文辗转来到省城工作已快30年了。在这几十年里,老家门前的那棵老槐树,却时常走入我梦中,浮现于眼前——那里是生我养我的地方,更是我的根与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