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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松芳 每每和刘荒田先生在一起，我都怂恿他写一部关于新时期美国中餐馆的作品，因为他的条件太好了。他是广东台山人，晚清民国中餐馆的老板大多数是台山人；又曾是饮食从业者，从1980年移居美国旧金山，几乎一直在餐饮行业工作；他先是业余的诗人、小说家，最后成为散文大家，已在国内结集出版40余种……现在摆在读者面前的这本荒田先生的《旧金山味道：中餐西渐记》，就是一本对同类题材具有碾压性优势的作品。 旧金山可是欧美中餐馆的发祥地，始于1848年兴起的淘金热，起初是以台山人的矿工食堂的形式出现，到1868年中国首个外交使团访美，旧金山的唐人街已经发展成“远望讶如羊城”，酒楼里也是珍馐海错不亚羊城。但后来，随着李鸿章访美，中餐馆走出唐人街，以中国人不待见的炒杂碎大受洋人欢迎。 《旧金山味道：中餐西渐记》开篇《吃在旧金山》说，早在上世纪80年代，位于美国西海岸的旧金山市，人口才70万，市内餐馆达6000间，“全市居民在同一时间外出用餐，人人都有座位”。这些餐馆，几乎囊括地球上所有菜式，其中，毫无疑问地，中国菜占重要席位，粤菜、潮州菜、客家菜、川菜、上海菜、湘菜、鲁菜，应有尽有。 令人欣喜的是，旧金山的中餐馆特别是粤菜馆，在追求高大上与国际接轨的同时，也追求地道家乡风味。比如位于华人聚居的利治文区“台山煲仔王”，老板兼大厨刘彩云移民前在台城开煲仔饭店就赫赫有名，每天用餐达3千人次，单是大米一天就用掉1200斤。到旧金山开店后，烹制的多款“荷香煲仔饭”，食材无论是黄鳝、腊味、咸鸡、咸猪手还是咸虾肉饼、梅菜肉饼，味道无一不正宗，让人品出醇厚的乡情。 动人的故事自然是本书必不可少的诱人之点。给我印象最深的是旧金山的百年老店“三和粥粉面”（Sam Ho）的故事。虽然这家百年老店2012年因为建筑物年久失修，加上老板垂垂老矣被迫关张，但关张那天，就餐的顾客却直排到凌晨3点，其中一对姓Kimball的父子，半世纪以来每年最少光顾几次，赞美“三和”是他们吃过的“最好中国菜馆”。但这还算不上故事，最有故事的是一位1927年出生于旧金山唐人街的冯姓堂倌。这哥们招待客人，一进门不是“您好”而是恶狠狠的：“坐下，闭嘴！”更过分的是，客人向他要英语菜单，他不给，还给人家脸色看；客人不会用筷子，他偏不给你刀叉；他常常上错菜，你要炒饭他偏给你馄饨汤……就这样，还嫌人家“才给15%的小费”。你就座，老冯看你不顺眼，便拒绝伺候你，你只好灰溜溜下楼去。但是，普利策新闻奖得主肯恩却帮他树立了“全世界最粗鲁的侍应生”的“品牌”，还在《旧金山旅游指南》把“去挨老冯的辱骂”列为“务必领略的旧金山风景”之第58项，作家莫平（Armistead Maupin）也在小说《城市故事》中也把老冯列为文化一景。原来老美把老冯看作无师自通的谐星了！于是洋食客们从各州闻名而来，沿狭窄的楼梯鱼贯而上，为的是“博君一骂”。 别人的故事不如自己的故事。刘荒田旅美的第一份工在中餐馆海运当了三个月帮厨，却生动地记下了几个老板以及从头镬厨师到洗碗工的各种情状，这可是我前所未见的描写。 拙著《饮食西游记》是“中餐西渐的晚清民国史”，刘荒田先生这本《旧金山味道：中餐西渐记》则是“中餐西渐的当代史”，同时还是荒田先生旅美四十余年的心灵史，所以不仅特别精彩，还特别动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