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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乔生 《朝花夕拾》是鲁迅五种创作之一(另外四种是《呐喊》《彷徨》《野草》和《故事新编》),鲁迅在《自选集·自序》中称之为“回忆的记事”,在自传中称之为“回忆记”,共10篇。前5篇写于北京,后5篇写于厦门,记述作者从幼年到青年时期的生活道路和经历,生动描绘了清末民初中国社会生活图景,往事与现实纠结,叙述与议论交织,是研究鲁迅早期生活、思想及当时社会状况的重要文献。 现存鲁迅手稿,2021年出版的《鲁迅手稿全集》收录超过30000页。其中,著作手稿留存不多;辑校古籍、抄校金石拓片手稿数量很大;日记,早期不存,从1912年开始至1936年逝世,基本完整;书信则有1000多封存世。 鲁迅自己曾谦虚地说自己的手稿不值得保存,能包裹油条或吃烧鸡的时候擦手,就算物尽其用了;还在得知青年人将自己的书信装裱起来珍藏时,说是浪费了财力物力。但有时——尤其是晚年——他有意识地收存手稿,如《死魂灵》译稿,就是特意向发表机构要回来的。 手稿有原真性和唯一性。手稿中显示出来的书写状态、行文风格、修改情况,可以让读者体会作家用语的恰当、文意的缜密。鲁迅写文章,字斟句酌,不轻易下笔。虽是大文豪,也不总是一挥而就,而是不断修改,如他在《南腔北调集·我怎么做起小说来》中所说:“我做完之后,总要看两遍,自己觉得拗口的,就增删几个字,一定要它读得顺口;没有相宜的白话,宁可引古语,希望总有人会懂,只有自己懂得或连自己也不懂的生造出来的字句,是不大用的。”他还在《答北斗杂志社问》中谈自己创作经验道:“多看看,不看到一点就写”,“写不出的时候不硬写”,“写完后至少看两遍,竭力将可有可无的字、句、段删去,毫不可惜”。不但有整段删去的,甚至还有写好之后完全丢弃的情况,如《势所必至 理所当然》一文的手稿,是许广平看到鲁迅将手稿团起来丢在废纸篓里,取出展开保存下来的。 鲁迅有一篇文章《不应该那么写》,介绍惠列赛耶夫所著《果戈理研究》一书的第六章阐述的从大作家修改文章认识写作的主张,认为“是极有益处的学习法”。 《朝花夕拾》篇目很多,改动随处可见,例证不胜枚举,读者参看朱正所著《鲁迅手稿管窥》(后改名《跟鲁迅学改文章》),并阅读手稿,自当有独到的会心。这里只强调一下十篇正文之外的小引和后记。本书所收小引,有两份手稿,整理者标明是“两份十页”,一份题目是《〈朝花夕拾〉小引》,一份题目《小引》。前者应为写给《莽原》杂志,稿子上有红笔批注“急排印”,大约因为杂志催得紧,先行寄去刊载;后者为全书排印所写,几乎没有修改痕迹,是所谓“誊清稿”。鲁迅在两份手稿文末注明的写作时间都是1927年5月1日。一份手稿后所署日期比另一份的“五月一日,于广州”多了具体地点:“鲁迅于广州白云楼记。” 后记是考证文字,却并不显得琐碎,读起来很有趣味,对理解和欣赏《无常》《二十四孝图》等篇大有帮助。一篇后记写了两个多月,可见鲁迅所花考证功夫之大,论断之严谨,文句之讲究,意思之恰切。仅举一例。在比较各地绘画本活无常手中的扇子时,有这样一句:“3是广州本,扇子破了,也许因为广州天气热,用得太多。”说得很幽默,因为鲁迅时在广州,正值盛夏,做文章汗流浃背,想必扇子用得很勤。但手稿上这句话被删掉,可能是为了避免“油滑”。油滑与幽默只隔着一层纸,而“油滑是创作的大敌”,鲁迅对其一直保持着警惕。 《朝花夕拾》从手稿到排印本,从初版本到注释本、插图本,已走过近百年的历史,获得了大量读者,在文学创作、国民教育等领域产生了巨大影响,无愧于经典之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