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少为美

　　□马庆民

　　周末，朋友约我去参加茶会，并特意提醒我轻装简行，不要带任何多余的东西。

　　朋友选的地点不是茶楼，而是在远离城市的山上。初夏的山林，阳光明媚，微风轻拂，草香沁人。

　　我发现大家带的东西都极少，没有玩物，没有吃食，仅青石板上一壶茶，几只杯，再无其他。几人围坐，海阔天空，随意闲谈。我不懂茶道，但却从这份简单随意中，品出了茶之美。

　　其中一位朋友是知名画家，他用手机打开相册里的“八大山人”的《游鱼》图让我们欣赏。画中只有一条孤零零、翻着白眼的鱼，既无水，亦无石头或者水草，可以说无任何陪衬，但从它突出的背鳍和摆动的鱼身可看出，它似乎在游动……

　　朋友说这幅画拍卖到一千多万元，我们瞠目结舌，均看不出好在哪里。这位朋友说：善画者留白。留白，给人以无限想象的空间，无画之处反成妙境，方寸之间大有乾坤。这画里的空白，就是江，就是湖，就是海……多一笔嫌多，少一笔不足。

　　接着他又谈到齐白石。他说齐白石的笔下，一只螃蟹或一只蟋蟀、两只虾或几个水果，都能成画，寥寥几笔，少得不能再少的画面，却透露着生活情趣，别有意境。最后，朋友大谈国画艺术——去繁就简，取舍有度，以少为美，以至于无……

　　这让我想起苏轼的“萧散简远，妙在笔画之外”的观点。

　　在我看来，绘画与书法追求的“少”，其实就是一种素简精致，一种恰到好处。

　　“少”，不仅仅是艺术的美学，还是人生的哲学。作家梭罗为了写作，一个人、一间屋、一把斧……生活简单到极致。或许正因为生活简单，物质占有欲少，他才心灵明朗，写出了著名的《瓦尔登湖》。梭罗说：“我们每一天努力忙碌、用力生活，却总在不知不觉间遗失了什么。面对不断膨胀的物欲，我们需要的是一颗能静下来的心。多余的财富只能够购买多余的东西，人的灵魂必需的东西，是不需要花钱购买的。”

　　可见“少”之妙，在于舍得，在于回归真我，在于找寻生命真谛。

　　物质上的“少”，常常可以得到精神上的“多”。因为执着得少了，心会更为清净，做事也更为专注，反而会感觉到特别幸福快乐。

　　那些在生活中追求“多”的人，凡事都喜欢满，但满可能意味着堆砌、杂乱、心绪不宁，因为欲是填不满的沟壑。他们不明白占有过多的时候，自己也正在被占有。正如《庄子·逍遥游》中所说：“鹪鹩巢于深林，不过一枝；偃鼠饮河，不过满腹。”其实我们真正需要的东西并不多，有必要学会放下一些多余的东西。

　　比如，年少时，我们喜欢暴饮暴食，但随着年龄增大，却越来越喜欢“半饱”。其实“半饱”也是一种“少”的境界。试想，如果禁不住美食的诱惑，一股脑儿地把东西全塞进胃里，不管是食物的味、香、美，还有细嚼慢咽的享受，都会变得混沌不清，更增加身体的负担。如果坚持“半饱”，吃到七分就放下筷子，你定会发现，此时美味意犹未尽，绵绵流长，带给自己的不光是身体上的舒适，还会有精神上的满足。

　　母亲以前很喜欢购物，家里大大小小的柜子塞了很多用不上的东西，但她又舍不得丢，为此，总是苦恼。后来她读到一篇“断舍离”的文章，似乎醍醐灌顶，竟开始尝试处理掉那些多余的衣服、许久未动的书、厨房里的瓶瓶罐罐……渐渐地，她舍弃的东西越来越多，但心情却越来越好。

　　从绘画、书法到写作，艺术之美，在于少墨，在于留白；从喝茶、吃饭到家务事，生活之美，在于简洁，在于断舍离。其实这都是一种“少”，这种“少”，是明心见性的返璞归真，是历尽千帆的淡定从容。

　　人生不如意之事十之八九，但决定人生质量的，不是八九，而是一二。可见“少”并不是贫瘠，细细品来，“少”更像山顶的那杯茶——有一种美，自在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