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父亲的15封家书 作者供图 |
□曹辉 父亲走了一年多了。 去年5月20日，我们送他入土为安。回到家中，经过他曾经生活过的每间房子，路过他曾经散步的草坪，走过小山村里他曾经走过的路，我总是隐隐觉得，父亲并没有走远。 又一年的父亲节来了，同时迎来了父亲的82岁冥诞（6月16日，农历五月二十一日）。我无数次梦见父亲，梦里的父亲总是笑眯眯的。我无数次重新翻阅父亲当年写给我的家书，每次都泪流满面。 1 20世纪90年代，我在湘潭读大学，从1992年入学，到1996年毕业参加工作，父亲总共写了15封信给我。书信开头对我的称呼，除了1992年的两封写着“曹辉”，后面都是“辉儿”或“辉”。父子情深，渗透在字里行间。 父亲是教育工作者，36年从教生涯，真正是桃李满天下。他培养的众多弟子，后来有中高级干部，有教授、博导，也有企业家，当然大部分还是在平凡岗位上默默耕耘。很多年以后，父亲的学生们和我聊天，提起父亲，他们都是满脸崇敬。 父亲其实只读完了初中，但他的字写得非常漂亮、工整。记得我小时候，父亲既当校长，又当四五年级的班主任兼任课老师，父亲让我帮着修改学生们的书法作业，无形中让我对写字产生了兴趣。父亲还经常在农忙、教忙之余，给我和两个弟弟讲故事。外出时只要有机会，他会到当地供销社给我们买书。 但有一点我辜负了父亲的期望。我从小学开始就严重偏科，文科成绩好得不得了，理科成绩一塌糊涂。所幸1992年高考，湖南、海南、云南实行文史、地矿、理工、生化四类分科考试，文史只考语文、英语、历史、政治，全部是我的强项。高考成绩揭晓后，我竟是娄底地区文科第一名，后来我便被湘潭大学中文系录取了。 入校即参加军训，军训期间我给父母写信，诉说训练的艰苦等情况。父亲回信给我，首先祝贺我圆满结束军训，祝贺我能在这样一所全国重点大学里健康成长，然后话锋一转：“你在信中写到军训很艰苦，这是必然的，因为这是对青年一代的一种磨炼，每个当代大学生应该经得起这种锻炼。” 父亲的嘱托，化作了我前进的动力。我明白，人如果碰到困难就退缩，一辈子就会毫无出息。 1995年5月，我光荣加入中国共产党，父亲又第一时间来信：“祝贺你光荣入党，愿你在党组织的教育培养下健康成长，并一定要按党员条件严格要求，争当一名合格党员。” 参加工作近30年后，每次遇到困难和挫折，我仍会第一时间想起父亲的嘱托。我一步一个脚印，想方设法克服一切困难，创造出不一样的成绩。每取得一点成绩，父亲就会第一时间送上祝福，同时教育我不要骄傲自满，要永远保持着谦虚谨慎、不骄不躁的作风。 2 父亲给我的家书中，至少有一半是在关心我的生活。他让我不要太过于节俭，一定要保证营养，多锻炼身体。 我家是个大家庭。小时候，家里一大家子人，能够吃饱肚子都是奢望。所以我一直营养不良，身体底子确实比较差。记得刚入学时，我每个月生活费不到60元。我经常每餐只吃几粒花生米将就。长期营养跟不上，到1996年大学毕业时，我的体重只有47公斤。 我从小养成勤俭节约的习惯，一辈子没变。一件衣服可以穿很多年，一部手机不到用烂不会换，一个水杯也是陪着我几年才换。 但我坚持一定要把身体锻炼好。大学四年，每天我清早起床，就从北苑、三教到图书馆、校门，再到南阳村、勤人坡，跑上一圈。大学四年，我一直坚持洗冷水澡，大冬天的一桶冷水淋下去，吓得旁边上厕所的同学直打冷战。正是通过这样一种近乎残忍的方式，我把自己的身体锻炼出来了，直到今天都一直身体健康，可以承担各项急难险重的工作任务。 1996年6月，我大学毕业，成为湖南日报社在湘大招录的3名学生之一，实现了我儿时的记者梦。父亲亲自送我到报社上班，后来又来信提醒：“一个人要全面发展，才能适应当今飞速发展的社会。” 参加工作以后，我迎来了更大的挑战。因为要联系不同的部门做报道，逼着我各方面的知识都要懂一点，那就只能靠自学。对于一个文科生而言，我努力学习了许多理科知识，有时候这确实是一件非常痛苦的事情。每到这个时候，父亲就给我鼓劲加油。 去年5月23日，父亲入土3天后的早晨，我梦里好像听到父亲对我说了一句“快起来”，立即一骨碌爬起来锻炼身体。毕竟我现在要赡养老母，友爱兄弟，培养后人，身上的担子又重了很多。为了父亲的嘱托，这些年我戒掉了很多不宜吃的食物，养成了早睡早起的良好作息。每天早上，我会陪着小儿子从家里步行去学校，然后又走路去上班，8点钟时，很多人还在家里匆匆忙忙作上班准备，我已经走了几千步到了办公室。 3 父亲还总是谆谆告诫我，要懂得感恩。 记得刚上大学，他就提醒我对年迈的祖父、舅父母、叔父母以及最关心我的老师等都要写信表示感谢。因此，对在人生道路上帮助过我的贵人，逢年过节我都要短信问候。我记性特别好，尤其擅长记生日，我每年都会给朋友发去生日祝福，从不间断，这给很多人带去了太多的惊喜。 我和省委原书记熊清泉同志保持了25年的忘年交。他退休后，很多人问我，老爷子早就帮不上你的忙了，你还那么用心、用情干吗？我说，父母教导我们要懂得感恩，要重感情，只要是我认可的人，感恩就是一辈子的事。 父亲总认为，人是“社会人”，必须广交朋友，而且要以诚待人，绝对不能做那种人走茶凉、过河拆桥、落井下石的事情，要相信天道有轮回，善恶都有报。这么多年，我一直牢记父亲的教诲，坚守初心，与人为善，一辈子没有做任何对不起自己良心的事情。 2020年11月，时值48岁本命年生日，我仿苏轼词作一首《定风波·江畔徐行听涛吟》，算是对我前半生的一个小结： 江畔徐行听涛吟，湘水淙淙下洞庭。关山万里征程远，挥手，萧萧斑马仰天鸣。 萧瑟秋风吹人醒，微冷，麓山余晖脉脉情。四十八年家国梦，回首，也无风雨也无晴。 父亲2019年得了阿尔茨海默病，到最后基本上不认识人了，不过还是能吃能睡能走。他生命的最后几年，我经常回去看望他和母亲，陪他们聊天。父亲每次看到我都很开心，我相信他一定知道是他的大儿子回来了。 面对父亲的笑，我有时候觉得很惭愧，因为我知道自己离父亲的要求还有很大的距离。我每每会想起1992年9月12日，父亲送我外出求学，从此我离开了生活了19年的小山村。而33年后的今天，父亲已长眠在故乡的土地上一年有余，我仍在坚持不懈地走自己的“长征路”。 人类就是这样，一代一代赓续传统，接力奋斗，薪火相传，绵延不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