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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塘粉墙

来源:羊城晚报     2025年07月15日        版次:A07    栏目:    作者:刘荒田

  □刘荒田[美国]

  

  西塘,位于浙江嘉兴市,江南六大名镇之一,离上海的车程不到一个小时。有一年深秋,上海友人驾车领我去了一趟。大小桥、画舫、里弄、临河的菜馆、鳞次栉比的商店、凹凸不平的青石板路,这些标配给予的印象并不深刻。记得清楚的是一座拱桥两边功用类似栏杆的矮墙,写满涂鸦式文字。我怀疑这是“地主”有意为之,刷得如白纸般无瑕,高度又适于挥笔,加上无“不准乱涂”的警诫告示,无保安人员抓或驱赶,游客不手痒才怪。若这一假设成立,我表赞成,提供一个别处所无的空间,让你肆意挥洒,无形中增加了一种人文景观,不苛求文采、诗意就是了。

  且照抄最长的一篇:我替你们看过了,护城河边没有简薇,北京没有乐瑶,徐州遇不见小允。但我想说昭阳、米彩、简薇都已经释怀了。走不出的只有书友们。河边听着书友们一个个带有青春遗憾的故事。这一刻,仿佛你我都是昭阳,坐在护城边,熟练地点起来那白色的典8。身边坐着和我一样的青年,听着我讲我的故事。故事很长,后来都只是我的幻想;故事很短,短到一句话就能贯穿始终。讲完我的故事,抚摸着护城河的潺潺流水,这一刻仿佛情绪到达了顶点。我脱下鞋子,准备将自己沉入这欲望的城市,但脑海中突然又出现了米彩系着围裙做好饭等着我回家的样子。我终究还是犹豫了,终究还是理智控制住了情绪,现在想想还是有些后怕。虽说少了我不会有人记得,但我在赌,赌,赌我的米彩会在不久等我。2023.8.19秦渝生

  幸亏有网络,我这个域外游客很快从智能手机查到,昭阳、米彩和简薇都是网络小说《我的26岁女房客》中的人物,左不过是青春男女的多角关系。我无缘阅读原作,只能隔岸观火——爱情之火。书写者不知是玩真的还是玩悲情,是联想救了他——自己变为小说里的男主角,蓦地意识到体贴入微的爱人在家做好饭等着。

  粉墙上不乏响应者,旁边有一条:“昭阳有一万条理由去选择简薇和米彩,但没有一条理由不选择米彩。”不排除以下状况:这一系列青春小说的粉丝组团来这里,把粉墙辟为微信朋友圈。在另一面墙,还看到署名为“沈×玉”数天前写下的一首“诗”:“水美桥伟澄波亮,枕河人家生意忙,廊桥雨亭知情意,水乡夜景醉西塘。”分明是凑的,矮小的石桥如何伟大得起来?教我好奇的是这面粉墙,一片雪白,显然是新刷的,有理由推测,管理方看到墙壁已涂满,后来者没有发表园地,故而刷灰覆盖。

  我读罢,总的感觉是文字功夫一般,书法则在平均水准以下。然而不抱反感。粉墙展示了底层社会尤其是其间的年轻人的精神世界。何况,这些文字,胜过从前在景点随处可见的“××××到此一游”。

  在墙壁上整点文字,古已有之。苏东坡在名作《西江月》后加注:

  “顷在黄州,春夜行蕲水中,过酒家,饮酒醉。乘月至一溪桥上,解鞍曲肱,醉卧少休。及觉已晚,乱山攒拥,疑非尘世也。书此语桥柱上。”

  写醉醒后的感觉,妙不可言。我更好奇的,他是怎样把这些话语写在桥柱上的。事后补记,有备而去有犹可,如果醒后马上动笔,须有笔和墨,桥柱太高,恐怕要带梯子。据此推测,他必有跟班,专司磨墨和背酒壶之类。桥柱是否和西塘的粉墙一般白且平坦,又是问题。这么说来,古人在墙壁上写字是有门槛的,或者贵在自律,或者自认为够资格。像上面的低级玩意,虽然有“即将沉没”的恐吓宣言,也未必可以写在墙壁上。

  从河南散文家冯杰的访谈知道,写《南行记》的艾芜,在边境线,脖子上挂着墨水瓶边走边写。那是发生于上世纪上半叶的战时。东坡出门,随行的书僮会不会这般携带文房用具?存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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