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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2年8月，作者参加在香港中文大学举办的杨振宁（右）七十大寿宴会时摄 |
□彦火 2025年10月18日，杨振宁先生以103岁高龄辞世。消息传来，全球学术界与文化界同感哀恸。杨振宁不仅是二十世纪最伟大的物理学家之一，更是一位跨越文化藩篱、融合东西方智慧的哲人，一位敢于追求诗意人生的勇者。 杨振宁的科学贡献，远不止于1957年与李政道同获诺贝尔物理学奖的“宇称不守恒定律”。正如物理学家聂华桐所言：“除了狄拉克，第二位便是杨振宁。”其最高成就，在于与米尔斯合作提出的 “杨-米尔斯非阿贝尔规范场理论”。这一理论从数学结构上奠定了现代粒子物理学的基础，成为弱作用与强作用理论的基石。1979年，格拉肖、温伯格与萨拉姆基于杨—米尔斯场提出弱电统一理论，获得诺贝尔奖；其后，强作用理论亦以此为基础。 此外，杨振宁在统计物理领域亦贡献卓著。他于1952年发表的演绎昂萨格相关论文，解决了学界长期以来的疑难，成为统计物理的经典文献。他的研究横跨多个物理学分支，展现了其深厚的理论功底与创造力。 杨振宁多次强调：“我是中国文化和西方文化的产物——既是双方和谐的产物，又是双方冲突的产物。” 他生于安徽合肥，成长于战乱中的中国，在西南联大接受了扎实的传统教育，深受儒家文化熏陶。他热爱中国古典文学、历史与考古，也广泛涉猎当代中国文学，并以自身的中国血脉为傲。 然而，他并未囿于传统。1945年赴美留学后，他深入西方科学与文化核心，在芝加哥大学师从“氢弹之父”泰勒，吸收西方实证科学与批判精神。他善于将东方的直观思维与西方的逻辑推演相结合，形成独特的学术风格。杨振宁说：“我既以我的中国传统而骄傲，又专心致志于现代科学，将其视为全人类文化的一部分。” 这种文化融合，不仅体现在他的科学研究中，也反映于他对教育的思考。他长期关注“近代科学为何未在中国萌芽”这一问题，并指出西方重视人才、尊重个性、发展科学的社会环境，是催生现代科学的关键。杨振宁呼吁中国加强教育体制建设，培养兼具国际视野与文化自信的新一代。 杨振宁的治学态度，以“诚实”与“扎实”为核心。他题词 “宁拙毋巧”，反对浮夸与投机，强调做学问必须脚踏实地。他归纳出四条学习法则，对后学启发深远：一是博览群书，扩大知识面，知识的积累是一个潜移默化的过程，广泛涉猎能为创造力提供土壤；二是切忌死钻牛角尖，若长期钻研无果，不妨暂搁难题，换一新领域，往往能触类旁通；三是采用渗透性方法，知识是互相渗透的，不必拘泥于 “按部就班”；四是推演法与归纳法并用，二者结合方能避免形式化泥淖。 杨振宁曾在《读书教学四十年》中写道：“我的读书经验大部分在中国，研究经验大部分在美国，吸取了两种不同教育方式的好的地方。”这些方法，融合了中式教育的扎实与西式教育的灵活，体现出“中西并用”的哲学。他更强调“兴趣驱动”，反对“十年寒窗，埋首苦读”的僵化模式，认为唯有热情能化“苦”为“乐”。 杨振宁的感情生活，充满传奇色彩。1950年，他为与杜致礼（杜聿明将军之女）约会，决定留在普林斯顿，甚至拂逆恩师费米的建议。他与杜致礼相伴数十载，育有子女，家庭生活美满。杜致礼逝世后，2004 年，82岁的杨振宁与28岁的翁帆结婚，引发社会热议。 当时，舆论多不看好这段姻缘，我在《不信青春唤不回》中写道：“世人大概可分两大类…… 一是有诗人的潇洒，对世俗持超然态度，敢爱敢恨、勇于突破的人。”在我看来，杨振宁“深谙诗意的人生”，在人生交响曲的尾乐章奏响出激昂音阶。 十七年后，翁帆在《与杨振宁先生一起走过的日子》中，记录了他们在香港西贡海滩、太平山顶、美国黄石公园的俪影，以及不顾道路艰险、直奔太浩湖的豪情。他们敢于从人生的囚笼、感情的囚笼中突围而出，以灿烂的姿态，为本世纪点燃一朵闪烁美丽的火花。 杨振宁的理想抱负，远不止步于个人的学术探索。他怀抱着深沉的家国情怀，数十年如一日地协助中国科学界“睁眼看世界”，并让世界重新认识中国科学。早在1971年中美关系尚未解冻之际，杨振宁便毅然成为首位访华的华裔知名科学家。这次破冰之旅，他不仅为封闭多年的中国科学界带来了西方最新的科学动态，更以其巨大的国际声望，向世界展示了中国的正面形象。此后，他化身为不可或缺的 “桥梁”，多次往返中美，积极推动双边科学交流。他协助筹办大量国际学术会议，并极力推荐、安排大批中国优秀学者与学生赴欧美顶尖机构深造。 杨振宁的晚年，依然活跃于学术与社会舞台。他放弃美国国籍，长居北京，清华大学是其最后的学术家园。2021年，清华大学与香港中文大学联合举办“杨振宁学术思想研讨会”，庆祝他的百岁华诞。视频中，他精神矍铄，声音琅琅，思路清晰，令人动容。 杨振宁的一生，是科学与诗意交织的乐章。他以“宁拙毋巧”的态度攀登科学高峰，以“中西融合”的智慧跨越文化鸿沟，以“敢爱敢梦”的勇气实践诗意人生。 塞缪尔・厄尔曼在《年轻》中写道：“没有人仅仅因为时光的流逝而变得衰老，只是随着理想的毁灭，人类才出现了老人。” 杨振宁从未老去，更未离去，他的灵魂永远年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