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应征
岁月忽向晚,转身已中年,清秋陌上,人潮熙攘,我们不停相遇、不停告别。曾经熟悉的容颜,随风远逝,别离的泪水, 散落在旧日的时光里,汇成记忆的长河,掀起朵朵浪花。
前年夏初,父亲经省中医专家的治疗基本痊愈。我送父亲离开广州,将车开进高铁站的一号停车场入口,因为车位太少,我等待了将近一个小时才进停车场。停好车,我将父亲扶上轮椅,推上电梯,直奔候车大厅。在候车大厅一路狂奔,终于,在最后一分钟检票进站。检票后我又将父亲推进垂直电梯,到达站台,再将父亲推进最近的高铁车厢,哨声响起,车门慢慢合拢,车轮慢慢启动,父女隔窗相望,父亲向我挥手告别,浑浊的眼里泪光闪烁。
二十多年前的秋日黄昏,夕阳泻下柔和的光芒,万物镀上华丽的金黄,晚风带着秋日的凉意,优柔缠绵又凄楚妩媚。几声雁啼,划破黄昏的宁静,一字雁阵,在暮霭苍穹中飞向远方。为了冥冥中的渴求与希冀,被洪水围困两个余月的我决定与故乡挥手道别,开启单枪匹马的闯荡生活。
我孤身一人提着箱子背着行囊,拖着疲惫的身体,穿过陌生的都市,奔赴驶向远方的绿皮火车。第一次踏上离开故乡的站台,对亲友的依恋不舍、对未来的惶恐茫然,在心头交织翻涌。夕阳如刀,晚风如斧,那一地金黄是梦碎的痕迹,蹂躏着我青春的心,伫立在车窗前,目送窗外缓缓西沉的太阳,心也一点点坠入苍茫暮色中,我记得,我永远记得,那个黄昏,那片残阳。
余晖洒尽最后的辉煌,太阳合上温柔的眼眸,火车汽笛刺耳地响起,那是我与故乡血脉亲情撕裂割离的声音,从此我成了故乡的客人,我的亲人,我的朋友,从此再难得一见。火车启动的刹那,我泪如雨下、泣不成声,那个占我座位的中年男人惊得马上让出座位。那年,繁华的都市收纳了我的肉身,我的灵魂依旧飘荡在故乡。
那年6月,栀子开满校园,清香扑鼻,洁白的花瓣仿若纯洁无瑕的我们。那个细雨纷飞的清晨,我们毕业离校。当我走到宿舍拐角,看到312宿舍的男生齐刷刷站在对面的人行道上,他们停下了脚步,立在飘飞的雨中,脸上写满凝重与肃穆。姚同学叫着我的名字,我已经哽咽不能言语,我抬起手臂,舞到半空,却无力再挥,泪水潸然而下。我不想他们看见我的窘态,抬步想走,脚却有千斤重,这些年来,这个宿舍的男生与我如同兄弟姐妹,我们坐在教室的左侧读书学习聊天,我们也一起挤占图书馆一起旅游一起野炊一起打雪仗……
走出校门,大巴车到了,室友茜茜哭得像个泪人,晖晖拉着我的手不愿放开。我多想留下来,再也不分开。雷同学与彭同学早就在我们车辆必经的路口等待,他们没有与我打招呼,但我刚出校门,他们就迎了上来,大家没有说一句话,但他们的目光一直追随着我,那熟悉的眼眸里满含眷恋与不舍。直至我走上车,车门关上,他们才穿过马路,跨过泥泞的水塘,回到对面的校园。我们的大巴车启动了,他们还在不停地回头张望。透过车窗,望着熟悉的身影消失在眼前,无声的泪水滑过双眼,放纵奔流。多少美好的回忆,化作最后无声的告别,从此天涯各自安好!
那一年在那美丽宁静的古城,教育实习结束,我们与学生一一告别,前一秒我还在说笑,可当车驶出一中校门那一刻,汽笛嘶鸣,小店的老板站在外面,对着我们挥手告别,我的眼泪一下子喷涌而出。在这里,在一中,在小饭店,留下多少温馨与感动,也许此生我不会再来,但它永存我心底。
那个炎热的午后,小城外,高速旁,盛夏芳草正葳蕤,二十多年不曾见面的友人,身着白色T恤立在如火烈日下,目送着我们的车慢慢启动、走远、消失在前方。《离别的车站》响起,久违的歌声弥漫着离愁,浸润着心碎,回忆伴着忧伤的旋律涌来,眼眶又如期涨潮。那个棱角分明,气质儒雅,真诚热情的人,我把他留在了昨天,留在记忆里。
我买了晚上回广州的高铁票,发小宇几等中学同学早就安排了饭局,位置选在高铁站附近。而大学同学也想请客,我只好将大学同学与中学同学安排在一起。来到饭店,同学们已等了一个多小时,郭同学当天做了微创手术,他也按时赶到。
夜色微凉,深邃的天空繁星点点,照亮前尘往事。刚进高铁站,阿辉的短信来了,他在感伤中祈祷平安。我也发了几条消息感谢同学的深情相送,华子在玩笑中透着不舍:我希望你误点,高铁晚点……一直到晚上11点,宇几还在发短信询问我的行程,直到我说安全到家,他们才放心休息。
“时光的河入海流终于我们分头走,没有哪个港口是永远的停留……”楚天暮霭中的送别,是无情岁月打磨凝成的友谊真情,是沉淀了人世坎坷后的无奈与从容。往事斑驳却早已定格在记忆深处,温柔又感伤。遗憾是幸福的忧伤,在目光丈量不到的远方,思念可以纵横驰骋。纵使不再相见,也愿彼此平安顺遂。
时间如滤网筛选出真诚,我们泣离别、诉终殇,纵然岁月蹉跎,也依然坦荡温柔。“人生本过客,何必千千结”,把送别融入生命,把奋斗中嵌入远方,心中有爱,又何惧岁月荒凉?让夙愿经沧桑不变,历风雨弥坚,常怀感念,以欢喜之心度聚散无常的岁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