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铜胜

　　冬天，有些食物是让人怀念的，比如家乡的鲫鱼冻。在江南水乡，鲫鱼是寻常物，但以前想吃鲫鱼冻，还是得等到冬天天冷以后，在别的季节里，烧好的鲫鱼汤汁结不了鱼冻。我喜欢鲫鱼冻，不只是因为它冰凉鲜美的口感，还因为在冬天也可以下河捉鱼，而不被父母责骂。孩提时代的乐趣，竟可以如此简单。

　　老家的塘湖河汊很多，到了冬天，许多的水塘和大湖都要抽干水抓鱼。大人们抓完鱼后，会等一段时间再放水进塘，我们可以趁着这段时间下塘捉鱼。清过的塘里，所剩的都是小鱼，以鲫鱼、翘嘴白为多。我每次下塘，只捉鲫鱼，每次都能捉小半菜篮的鲫鱼回来。鲫鱼多不大，只有两三寸长。母亲不大愿意让我去捉鱼，一是天冷，怕弄脏了衣服难洗；二是捉回来的那些小鲫鱼，也确实难以收拾，但她还是看不得我眼馋的样子。

　　村东的河很长，由村南流来，到了村庄的东面拐了个弯，向东流去。河里的水草丰美，即使是在丰水季节，水流也很平缓，那条河里的鲫鱼格外多。夏天我们在河里游泳，到了冬天，村里人便将河分成好几段，筑上泥坝，然后分段抽水捉鱼，我每年都有机会到这条河里捉鱼。河离村庄近，捉鱼的时候，村里许多人都围在岸上看。大人们将河里的大鱼捉完后，便上了岸，我们便带个竹篮溜下了河，去捉那些剩下的小鱼。小鲫鱼在浑浊的河水里，很好捉，两只手半窝着，瞅准鲫鱼的背，双手围拢，往上一捧，鱼便在手里挣扎了。运气好时，能看见许多青灰的鲫鱼背在浅水里游来游去，不一会儿工夫，就能捉许多小鲫鱼了。

　　小鲫鱼要去鳞、去腮，剖开，去除内脏、去掉腹内的黑膜，清洗干净，确实不好侍弄。鲫鱼捉得多时，我也会去帮忙，但多半时候帮不上什么忙。做鲫鱼冻，先要将小鲫鱼煎好，煎得两面微黄，要花些时间，还得小心点。鱼煎好，放盐、酱油、料酒、姜末、干红椒，多加水，小火慢慢地炖着。家里做鲫鱼冻的时候，我愿意待在灶下烧火，听着锅里的水咕嘟咕嘟的声音，闻着弥漫在厨房里的香气。起锅时，看着母亲在装满鱼的大碗里撒上一把切碎的青蒜，心里便满是期待了。鲫鱼冻不是烧好了就吃的，晚上烧的鲫鱼冻，要放置一夜，夜里天冷，到第二天早上，鱼汤结了冻，味道才好。

　　冬天里，我家的早饭，常是一大锅粥，山芋粥、南瓜粥、藕粥、豆粥、白米粥，都有。清晨天冷，热粥暖胃暖身，虽然常吃，却很喜欢。佐粥的是家常小菜，炒的腌萝卜、腌白菜，腌的豆腐乳，也有炒的青菜、青蒜，这些菜佐粥都好，清淡有味。相比之下，以鲫鱼冻佐粥，倒显得有些奢侈了。

　　冻好的鲫鱼冻，虽有些弹弹的，但入口便化，饱含鱼汤里的滋味，在口腔里瞬间化开，是一种不错的体验。小鲫鱼冻过后，鱼肉更加紧致，也更易于与鱼刺分离，筷子一挑，便很容易将鱼刺挑出来。放进嘴里，细细地嚼着，吐出未挑净的更细的鱼刺来，仿佛那点鱼肉也来之不易，更有滋味了。鲫鱼的头很小，放在嘴里嚼着，咂摸咂摸，也是很有味道的。有鲫鱼冻的那天早晨，粥一定吃得分外香。

　　上小学时，听一位堂兄说，他夏天时也吃过鲫鱼冻，我们都不大相信，觉得他在吹牛，夏天怎么会有鲫鱼冻呢。堂兄急红了脸，辩解说自己讲的是真的，鲫鱼冻是他暑假时在姨妈家吃的，他姨妈住在城里，鲫鱼冻是从冰箱里拿出来的，和冬天的一样冰凉鲜美。我们都没有吃过夏天的鲫鱼冻，都很羡慕地看着堂兄。彼时，即使再馋，想吃鲫鱼冻，也是要等到冬天的。

　　周末，我去菜市场时，总会转上一圈，希望能找到卖小鲫鱼的摊位，好买一些回来，煮鲫鱼冻吃。妻煮小鲫鱼时，我会嘱咐她多放点水，起锅时多盛一些鱼汤，放在厨房打开的纱窗边，冻着，冻一碗鲫鱼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