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平
这次随团去欧洲旅游,导游分配我和一个来自澳门的老先生同住一房。开始还挺高兴,想通过他了解一些澳门的情况,没想到,对方却是一个怪人。
第一怪,他不会聊天。你问他话,问一句,他答一句,或者干脆不回答,用点头或摇头表示。然后就是沉默。看样子,他对我是哪里人,是干什么的,年龄多大等这些最基本的问题都毫无兴趣。后来我想,刚见面,不熟悉,人家可能有防范心理。
第二怪,他夜里不睡觉。你知道旅游其实是个累活,跑了一天,我简单洗个澡,上床就睡。等我被尿憋醒,看看手机,已经是凌晨两点了,这时我惊讶地发现,他那边的台灯依然亮着。我去卫生间路过他的床,看见他的钱包、手机,还有相机等贵重物品,统统放在他枕边的床头柜上。他呢,正穿着睡衣,戴着一副老花镜,在一个小本子上勾勾画画。见我经过,他好像很警觉地看了我一眼。这一眼看得我很不舒服。怎么,半夜三更不睡觉,难道是怕我偷你的东西不成?我一边解手、一边很生气,心想,你把我看成是什么人了。谁稀罕你的钱财啊!于是在回床铺的时候,我就粗声说了一句:“老先生,怎么还不睡呀?”他没有回答,灼灼目光却从老花镜的上方射过来,不由使我心头一凛。
第三怪,就要说说他的大相机了。这老头,身材矮小,背上却背了个大大的双肩包,这本来就已经够他受了,但是他的胸前,却又挂了一部个头很大的相机。我不搞摄影,对相机品牌、镜头什么的说不清楚,但是凭感觉知道,他那部相机一定价值不菲。否则,他就不会夜里小心看护着了。这个时候,欧洲的天气还有点热,每到一个景点,我看见他总是抢先下车,举着相机到处拍摄,经常是满头大汗最后一个上车。
起初,我以嘲笑的眼光看待他的举动,心想你一个七十多岁的老家伙了,夜里不睡觉,白天又把自己搞得这么累,你想干啥?难道不要命了么!这个澳门老头,真是个怪人。
可是那天导游跟我说了几句话以后,我不得不重新审视起他来。
导游说:“你夜里睡觉是不是喜欢打呼噜呀?”我心里一惊,说:“哦,累的时候是有一点。导游你怎么知道?”导游笑着说:“不是有一点,是声若巨雷呀。搞得你同房的老人家睡不着,他找我要求调整房间,可是没人愿意调。你看你能不能注意一点。”
哦,原来如此!我不由拍了一下自己的额头,你怎么能那么恶意猜度人呢!
晚上,我向老人道了歉,并请他先睡,声称等他睡着我再睡。但是老人反倒不好意思起来,我们在睡觉问题上互相谦让,最后以他往耳朵里塞棉球而告终。
第二天白天,在旅游团徒步向另一个景点进发的时候,为了进一步表示友好,我又自告奋勇要帮他背相机,边说边伸手去他的脖子上摘,不想却被坚决地拒绝了。他的一只手挡住我的手,另一只手紧紧抓住相机,嘴里连说:“不用不用,谢谢谢谢!”那架势就像我要抢他的相机似的,搞得我刚刚对他产生的一点好感又荡然无存了。
一周的欧洲之旅很快就要结束了,我和这个怪老头就要分别了。这天晚上,旅游团安排大家喝酒,觥筹交错之间,已经开始互相熟悉的人们,感情进一步拉近了。我也跟怪老头碰了一杯,乘着酒兴说:“十年修得同船渡,百年修得同屋眠。可是咱俩,却是有缘无分呀!阿叔,我斗胆问您一句,你是不是……有点看不起内地人啊?”
谁知老头听了这话,马上不高兴地说:“年轻人,你说什么呢!我家祖祖辈辈都在内地生活,再说澳门早就回归祖国了,我怎么会看不起内地人呢!”
“那你,就是有点……不信任吧,不然怎么会……”
老头摆摆手说:“我知道你对我有误会,等下咱回房间再说哈。”
席散回到房间,他的第一个动作就是打开他的双肩包,先是掏出两个证件递给我,接着又掏出一沓获奖证书来。
我打开证件,吃惊地发现,这个叫作张汉中的老人家,竟然是中国摄影家协会会员,还是澳门摄影家协会的会员。再看证书,他居然获得过中国摄影界大奖,还有一些全国性和世界性摄影大赛的获奖证书。
“哇塞,原来您是个大摄影家呀,我真是有眼不识泰山,失敬失敬!”我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他却淡淡地一笑说:“没什么,就是玩呗。我这个人呢,平时不爱多说话。我太太早就去世了,女儿在美国,我一个人住在澳门,孤独惯了。和我做伴的,现在就是这部相机啦。它,就像我的女朋友一样的啦,我全靠它支撑精神呢,你说,我怎么会让人乱动呢。我这么说,你明白了没有哇……”
我连连点头。在这一瞬间,我忽然觉得这老头不但不怪,还挺可爱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