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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莲村,静处江南,山清水秀。 村里最大的湖叫白莲湖。俗话说,靠山吃山,靠水吃水。村里人养鱼,种白莲。鱼戏莲叶间,莲叶碧连天,白莲村因此得名。 阿莲是村里的老人,一辈子种莲,采莲,爱莲。阿莲有个儿子,叫赵栓子。栓子读完书,在城里工作。栓子劝阿莲进城。阿莲每次都说,城里过不惯,村里山好水好,一年四季有莲香。 有一天,儿媳妇打电话给阿莲,哭哭啼啼地说了一些事情。阿莲听了,心如霜打莲蓬,凉了一截。 阿莲缓过神来,私下交代一些事情,再三叮嘱,别让栓子知道。 儿媳妇有些担心,问,成吗? 阿莲说,成不成,试了才知道。 大概半月后,阿莲叫儿子回家一趟,有紧要的事情。 栓子急匆匆回到老家,看到满屋子的纸钱,还有纸房子,十分惊讶。栓子问,今儿是什么日子,是要给咱爹上坟吗? 阿莲说,不是上坟,是喊魂。再说,老头子净身如莲,他才不稀罕这些东西。 栓子和娘一起,把东西搬到白莲湖的坝上,垒成一座小山。 栓子劝娘,咱们不迷信,好吗? 怎么迷信了,白莲村的孩子,哪个没喊过魂。你小时候,背着大人下湖洗澡,被水鬼勾了魂,吃不下饭,尽说胡话,还是我给喊回来的。 栓子记得这事。那年,他六岁。娘领着他到坝上,朝白莲湖呼喊:白莲神,白莲神,栓儿没魂你去寻。远的你去找,近的你去寻。遇山你答应,隔水你应声。栓儿,回来吧。 他在一旁应,回来了,已经回来了。 如此三遍喊完,两人往回走。娘走前头,他跟在后头。 娘手里拿着一把铲子,还有他白天穿的褂子,一边走,一边念叨,栓儿,跟娘回家了。栓儿,跟娘回家了。 他在后头答,回来了,回来了。 回到家门口,娘让栓子先进屋,躺在床上。娘拿铲子在门框上拍一下,问一下,栓儿,回家了吗?他在里边答,回来了,已经回来了。 如此三遍。第二天,他的病完全好了,胃口大开,吃了三碗米饭。 当然,这是小时候的事情。后来栓子读大学,念研究生,早已不相信这些,他跟娘说,以前穷,医生和药品奇缺,才会喊魂。今天,哪还有人喊魂。 阿莲没理会栓子,她没有告诉栓子,老头子当村长那些年,她每年都去坝上喊魂,祈求平安。 阿莲跟栓子说,不管从前还是现在,抑或是将来,不管穷还是富,娘始终明白一个道理,人不能没有魂。否则,就会出事,也会坏事。 黄昏时分,栓子跟娘来到坝上。 阿莲说,栓儿,瞧仔细了。人的魂在哪儿丢了,就得从哪儿喊回来。 这堆东西中,有香烟、美酒,还有一台麻将,两座房屋,都是娘用竹片和彩纸,亲手糊的。栓子一件件翻看,两座房屋的门楣上分别写着:富豪会所、逍遥山庄。 这两处地方,都是栓子常去的地方。栓子顿时吓出一身冷汗。 阿莲说,栓儿,你自己来,把这些东西给烧了。 栓子拿出打火机,划了三下,战战兢兢地把火点燃。 一阵山风掠过水面,打在栓子脸上。栓子浑身颤抖,如同一株在风雨中洗涤的白莲。 这时,阿莲大声呼唤:白莲神,白莲神,栓儿被勾了魂。远的你去找,近的你去寻。遇山你答应,隔水你应声。栓儿,回来吧。 栓子哽咽着答,回来了。娘,栓子的魂已经回来了。 栓子伫立坝头,泪如泉涌。 从坝上回来,阿莲捧出一个香包,剪了一截红绳,系在栓子脖子上。栓子记得,爹临走前,他帮爹净身,看到爹胸前,有一个同样的香包,绣着“莲”字。 阿莲说,这是娘向白莲神求的护身符。 第二天,栓子回到单位。同事们私下议论,赵局长回了一趟老家,身上飘溢着一股清香,烟也不抽了,酒也不喝了,麻将也不打了,变了个人似的。 不久,栓子办公室多了一幅字画,《爱莲说》。 作者 手记 今年是我到广东的第18个年头。我思念最多、牵挂最多的当属母亲。母亲没进过几天学堂,大字不识,会接电话,却不会打电话。每次接到我的电话,都会问我吃了没有,吃饱没有。母亲的记忆永远停留在小时候,缺吃少穿,家贫如洗,子女犯病了,只能去到有河流或者山塘的地方,为孩儿喊魂,一路喊着回家,祈求得到河神、山神的保佑,躲过劫难。如今,我已长大,却与母亲相隔千里,每次想起母亲为我喊魂的情景,禁不住眼泛泪花。结合时下不忘初心和廉政主题征文,写了这篇文章,刻画了一位母亲对子女的殷殷期盼,还有潜在的影响力。我想,母亲和天下每一位母亲一样,对儿女的最大期盼,不是大富大贵,而是两个字:平安。(陈海红)